金樽清酒，玉盘珍馐。今夜，我情不自禁，纵情斗酒；今夜，我沉醉不醒，语无伦次。 不要以为我癫狂，我就喜欢静坐于翻腾喷涌的火山口，微吟低唱春花秋月； 不要以为我颟顸，我愿坦然彳亍在强震来临前的暗夜里，引吭高歌大风起兮； 不要以为我愚钝，我老是沉迷于訇然如雷的海啸中踏浪，击节长歌大江东去。 我已习惯不以为然，我已习惯满不在乎，我已习惯作茧自缚，我已习惯瞒天过海，我已习惯飞蛾扑火 我痴，我憨，我疯；我自以为是，我自欺欺人，我自暴自弃，我自作自受。 都离我远一点，再离我远一点，亲我的，怜我的，赞我的，恨我的，怨我的，咒我的，尽管站在风光无限的高台上看着一个血肉之躯如何的被焚烧被撕裂被吞没，看着一个洁净魂灵怎样的被扭曲被禁锢被蹂躏。 不要再迷信我的昨天。我年少时甚至我的前世再激情满怀，再珠光宝气，再流光溢彩，毕竟东流而去，早已如昨夜星辰，消失在无垠的霄汉中。我的那些积攒几千年的瑰宝已被一伙厚颜无耻的盗贼大肆掠夺，不再所有，除了纵火后的满地狼藉和断垣残壁；我的那件压箱底的清廷黄马褂已被一群自命不凡无病呻吟的文化精英翻来覆去的炫了又炫拍了又拍，已经没有什么稀罕可言；还有我的那座古色古香的古宅和风月无边的园子也已不堪岁月的剥蚀，破损的破损，坍塌的坍塌，或许只空留一堆废墟，唯一的存续价值就是仅供后人叹息和省思。 我是那么的畏惧今天，我几乎不敢正视；我又是那么的忧虑明天，我甚而不敢窥视，哪怕是仓促的粗略的，那么你们还迷信我眷恋我什么呢？ 不要再听信我的富有。其实我已饥饿得瘦骨嶙峋，我已寒碜得只剩下那间床头屋漏雨脚如麻的草堂，我迫于生计已当掉祖传下来的最后一件家当。尽管我已穷得不名一文，穷得有气无力，穷得不顾廉耻；但我还得鹄望明天，瞭望世界，撑着一个枯槁颤栗的躯壳，领着一队衣衫褴褛的宾从，满载一腔热忱扬帆远航，送上一个古老的大度，展示一个苍白的豪情。 不要再笃信我的诺言。我的诺言是塞外大漠中的海市蜃楼，是泰山金顶上的夜帏流霰，是长城哨卡边的月落乌啼。我的诺言已锈迹斑斑，常常演替为课堂上的朗朗书声，歌舞楼台的绵绵妙音，寻常巷陌的嘻嘻笑谈。不要期望诺言会有什么结果，倒是冷酷现实防不胜防射出的流弹已把诺言重创成千疮百孔。我的每一次信誓旦旦都是一次次黄花落尽。我实在是给不了你们一个实惠的回赠，我也会选择一个电闪雷鸣大雨滂沱的寒夜带着幽幽的愧疚学着古人投江自沉。 不要再深信我的德性。穿着长衫留着髯须戴着老花镜的私塾先生絮絮叨叨调教出的仁义礼智信到底还是难以承受世俗的溶蚀，已残留无几。我一时大意坠入了泥沙俱下的滚滚洪流，我肆无忌惮的践踏生命又怎样？我道貌岸然的兜售腌臜毒物又怎样？我心甘情愿的出卖肉体又怎样？我招摇过市的坑蒙拐骗又怎样？我一本正经的巧取豪夺又怎样我早已前前后后的掂量过古今的法则，反反复复的揣摩着大伙的心思，彻彻底底的看清了众人的底气，绝大多数人除了愤慨还是愤慨，除了热议还是热议，除了淡忘还是淡忘，根本没有什么法子了，也没有以往的气魄了。我才不管什么怨气载道，洪水滔天，我还得很，还得卖，还得拿，即便我最后也免不了在一堆毫无价值可言的金山银山前懵然折损，在美轮美奂的建构中轰然倒地。 不要再置信我的勇气。怒发冲冠还我河山的精忠之为也只能凭栏仰天长啸；但愿海波平的凌云之志已被猎猎海风腐蚀得淹淹一息；壁立千仞无欲则刚的铿锵之音都成了滚滚长江东逝水。我越来越变得很传统很实际很守旧，简而言之就是要恪守祖训。我最为信奉的还是那句箴言：千万别出什么乱子。所以我时时敲打自己，也时时告诫你们，要乐于接受，更要习惯忍受。 不要再轻信我的毅力。什么盘古开天、夸父追日、精卫填海、神农试草，刑天舞戚、愚公移山，都是遥远的神话和传说。我已是身患渐冻症的老人，我身上的部件正一件件的失去知觉，失去控制，失去功能。我曾经什么都想改变，而今什么都难以改变，只能任由痼疾把我的肌体一块块的蠹蚀。我已经弯下腰来就再难挺直，我嘴角已经僵硬就再难开口。我只有黯然神伤，无处话凄凉；我只有两眼迷茫的瞪着时光的穹顶，无语凝咽。 既然如此，就放弃我吧，抛弃我吧，我已一无所有，我已一无是处，我已一筹莫展，一切的努力都只是徒劳，一切的愿望都只能是奢望。 我痴也好，我狂也好，我痛也好，我都已木然，也已淡然。这一切的一切都已成为我生命锁定的图式。即使我想选择，也已别无选择；即使我想挣扎，也已浑身乏力；即使我想逃避，也已无法隐遁。 你们质疑吧！你们抱怨吧！你们咆哮吧！你们毁灭吧！ 我把这个猥琐的冰凉的破碎的长夜交给了你们，你们何时又偿还一个纯粹的温煦的殷实的静夜呢？！ 长夜漫漫，长恨绵绵。 今夜，我确实醉了。 今宵酒醒何处？是晓风残月的杨柳岸，还是桃花灼灼的桃花庵？ 赞 (散文编辑：散文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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