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黄土地上 印在黄土地上的无字书

  世上有很多事,不是一个人所左右得了的。诸如宇宙中天体的运行,每一次摧毁性的地震和海啸以及骤然而起的政治运动的波及。凡此种种,人却表现出那样的渺小和无奈。这是一本无字的书,一本印在黄土地上的方块字。畸型社会下的畸型教育,从一开始就把我们逼上了绝路。

  

  初中的回忆是苦涩的,我甚至想把它彻底忘掉。但这毕竟是人生旅途上的一记印痕,或许它不值得让我去追思。一段令人难忘的故事,一个实实在在的行动,一个滚烫得炽热的一个细节,它确实感动过我的生命。让我在艰苦的岁月里陡生出一线生活的希冀。痛苦和饥饿算不了什么,它却让我从中感受到生命的顽强。较之幸运的是,跟随父亲念书,一定程度上条件要比其它的学生好些,我可以随时随地请教我的父亲。但父亲很忙,好像经常干一些与教书无关的事。不是没头没脑的开会,就是写一些标语张贴在学校围墙四周。站在一旁的老师学生全不管那上面书写的内容,只是欣赏那一幅潇洒脱落的毛笔字,像在展览他的杰作。家里无经济来源,就靠父亲的一点工资,那时工资并不高。农业社实行按劳分配,由此,父亲常常变得入不敷出,还要给队上交贷金。我被父亲带到当时的石门中学读书,与其说是求学,倒不如说是务农。学生们要隔三差五的接受劳动锻炼。当时正值文革时期,到处兴起农业学大寨的热潮,学校一周之内至少三天在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学校这样搞,也是处于迎合时代潮流吧。总之,我们的课堂刚进行到一半,一半成了黄土地上的战斗。不是哪儿开荒种地,就是帮生产队打碾庄稼或推着沉重的架子车去工地上修梯田。天刚麻麻亮,随着校园内起床的铃声响起,同学们就忙着生火做饭。要知道,一去就是一整天,中午没空回到学校,学生们还要带上干粮,准备好午餐。在泉关沟的工地上到处人头攒动,红旗飘飘,一种战天斗地的气概。各年级根据人数的多少分划了土方,老师和学生一样,照旧用捏惯了粉笔的纤嫩的手指握起足有十来斤重的洋镐和铁锨,率先垂范的在那里带学生把一块块坡地堑挖抛平,硬是把一抹陡坡地修成了水平梯田。这种做法伤了学生们的心。无数求知若渴的少年便在这样的环境里把他们的梦想变成了泡影,以至后来永远也走不出那个山洼。学习不好不要紧嘛!那是个政治挂帅的年代,只要思想品质好,你的成绩单永远是值得骄傲的。学校有几个个别不愿参加劳动的,除在全校学生大会上受到批评,更令同学们所鄙夷。我当时年纪很轻,但校长的娃娃更不能偷懒。我在接受劳动锻炼时,并没有沾上父亲的光。相反,凡事都得赶到前头,以免让一些学生们抓住把柄,自幼体质弱小的我,尽管已付出了超负荷的劳动,但还是无法完成班里分给我的那一份土方,自己常常觉得汗颜。有时分给我的活,也让大同学代我干了。有的处于同情,有的当面说些难听的话羞侮我。我不敢对父亲讲,知道说了也是白说,有时只好忍气吞声。快放假了,我们的书本大多都是崭新的,虽然没有学到一些文化课方面的知识,但从很多同学的表情看,他们也觉得异常平静,也许已经麻木了。这种心态大致是因为每个同学的成绩单上有一个光荣的优字填在了政治课的一栏。同学们渴望得到一种安慰,但需要这样的安慰吗?这是畸性社会状态下人对生活的一种耐力承受,它是有极限的,一旦超出这个极限,就会溃崩瓦解,使其不复存在。同学们在无望中幻想希望,尽管这种希望总是遥遥无期,但对于天真无邪的青少年至少还有半点诱惑,不管前方是坦途还是陷阱,也再所不辞了。父亲对我的学业并不过问,我好生奇怪,他何以整天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搞那一套政治挂帅教学呢。我甚至讨厌父亲,给上级当了傀儡,而上级的上级又是谁的傀儡呢?父亲还是没有完全忘记我,兴致至极时,就给我找来一沓正面是打印了文件的稿纸,让我在背面反复地练习写字,每天不少于10页。我照着写了,写的好与坏,父亲根本就不看,或者不值得看。他说:字是念书人的门面。我知道这是拿他自己做例子,这与那位鼎鼎大名的白卷先生不学ABC同样干革命的荒谬悖论不是如出一辙吗?

  

  父亲是新城一中绝对的老三届,在我认为吝啬或许称之为传统的东西在他身上很浓,衣服洗得发白,好几处打了补丁;吃饭更随便些,极少吃肉。早餐、晚饭基本上长时间不离谱,早上要不是炒洋芋就是熬米汤,下午除了酸菜面就是菜饭,做过一次就成了公式。放学了,约定俗成的由我来主厨,父亲只管当火头军。原来这里还有一个秘密,那就是父亲烧火也有学问,他知道怎样节省,尽量在炉膛内少添些柴禾,能把饭下熟就行,提了锅又赶尽把剩余的柴禾退出来,上面浇了水熄灭,然后放在窗台上凉干,以备下次做饭时再用。有时我看得心急,就多添进去一些柴,父亲就露出一脸不高兴的神情说声叫化子(不会过日子的人),又去侍弄那火。说也奇怪,炉膛里的火父亲用了很少的柴却燃得很旺,而我添进去那么多却并不见火苗丝丝的响。父亲的精力大多都用在工作上,他对自己要求很严,不搞特殊化。在父亲带我的一年里,他是那样模范的执行党的纪律,也许正由于他的自律,让他这个校长的帽子戴了十多年。社会上口碑很好,同时也为自己积劳成疾留下了更多的病痛。直至后来胃部出了毛病,我都怀疑那是由于长期缺少各种营养吃了洋芋蛋导致的结果。

  

  父亲对我的态度近于刻薄。凡事做不对,就要劈头盖脸的骂一通,甚至不顾任何场合,这让我在别人面前始终有种抬不起头来的感觉。有次做饭不小心打翻了勺中的清油,父亲就从我手中夺过勺子径直端了饭去吃了。我心里很是难受,饭里连一点油花都没有,他需要吃好,但我却做了那样的蠢事。我很后悔,我不该弄翻油。父亲吃油时每次都滴进去那么一点,1斤油至少要吃一个月,这个定量恒一直到我离开他时都没有变。如果说我的学业直接是由父亲导致的结果,我是不会原谅的。直到班上有学生推车坠崖不小心撞伤了当地农民的事发之后,我们才回到了静静的课堂。父亲也叹息,简直是胡球整哩。说这话时,我才发现学大寨并非他的初衷,跟随父亲,我学到了书本上没有学到的东西。我不再埋怨父亲了,生活留给我的是更多更深层次的思考。

  

  学到的并非是见过的,见过的并非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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