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花的记忆散文 [一棵树的记忆]

  我隐着泪水,慢慢走近它,走近一棵沉默了多年的柳树。

  

  天空有些昏暗,漫漫飘着细雨。雨有些凉,有些疏落,滑进嘴里有股涩涩的味道。这还是多年前的那场雨吧?从时光深处缓缓走来的它,似乎磨圆了许多任性和狂妄,显得内敛,宁静多了。雨是永恒的,哪怕天绝地老,它也不会死去。但是,这棵树还能走多久?与这棵树有关的记忆是不是像那枝头跳跃的生命,永远印在我的记忆深处?

  

  轻轻地抚摸着树杆,很糙,很凉。这股凉穿透指尖,渗进我的筋脉,骨骼,然后在我的记忆河床里停留,那些过往的,美好的岁月就在这薄凉的渗透中一点一点的鲜润起来。

  

  记得父亲把它栽下去的时候,它就已经很高,很结实了。而我很矮,矮得只能抓住它最下面细小的枝干。不像隔壁的冬儿。冬儿身长,而且练得一身爬树的本领。每次欺负我后冬儿就会像猴子一样敏捷地窜上树,然后骑在树丫中间俯视着我呵呵大笑,或是丢下一把绿莹莹的树叶,散落得我全身都是。而我,除了龇牙咧嘴外,就只能愤然地望着他得意的样子傻哭。

  

  冬儿是我的堂哥。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论相貌,是村里男孩中数一数二的。然而,这样一个美好的人儿却只有一只耳朵,另一只耳朵仅剩下一点点耳廓,而且,耳廓零碎不整,就像田里参差不齐的禾茬,看着令人内心一窒。听母亲说,冬儿几个月大时,父母把他放在摇篮里外出做事,没防备家里那头饿慌了的猪仔跑了出来,将睡梦中冬儿的一只耳朵生生给吃掉了。幸好冬儿尖锐的哭声惊动了邻居,不然,冬儿当时就命丧猪嘴了。

  

  后来冬儿上学了。上学后的冬儿从来就没有快乐过。因为耳朵的残缺,他成了同学之间取笑的对象。同学讥笑他,冷落他,拒绝与他相处,就连老师也对他‘刮目相看’。渐渐地,冬儿开始自卑起来,开始封闭自己,除了亲近的人,他不与任何人说话。他常常坐在堤坡上呆呆地看着天空,一看就是半天。我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上去,却什么也看不到,就问:那里什么也没有,你看什么呢?他含糊着回答:有啊,那里有云,有风,还有天堂。我哦了一声,感觉莫名其妙,只是突然觉得冬儿好可怜。

  

  没有上完小学,冬儿就辍学了。辍学后的冬儿更加沉默,更加孤单了。他排斥一切,像刺猬一样武装自己。我见他形影孤单,便没心没肺地去找他玩。一开始,他逃避我,逃避这份友好。后来,大概是我的执着感动了他,他才慢慢接纳我。

  

  卸去武装的冬儿很爱玩。我们像两只不知疲倦的蚂蚱,从屋前跳到屋后,从地里窜到田里。冬儿长我两岁,比我高许多。他经常爬上树,扯下一把树叶散落在我身上,头发间,我抓不到他,便哭着闹着要他下来。冬儿见不得我哭,我一哭他便慌得溜下树,百般哄着我玩,直到我破涕为笑。

  

  但是那一天,我们彻底决裂了。那一天,也下着雨。雨点很大,噼噼啪啪拍打着树身,拍打着树叶。冬儿冒雨拉着我的手,跑到柳树边。这时候的柳树被雨点裹着,周身弥漫着一层水雾。我站在雨中,看着冬儿像猴子一样爬上树,然后,我听见了鸟的啾啾声,一声一声,无助,凄凉。没等我反应过来,冬儿用衣角把树上鸟窝里刚出生不久的几只雏鸟给兜出来了。

  

  冬儿咧着嘴对我说:鸟妈妈不在,正好给你烤鸟肉吃!我看着小鸟,它们挤成一团,像期待垒窝的寒号鸟,浑身瑟瑟发抖。于是,我用命令的口吻对冬儿说:快将它们送回去!冬儿看着我,一动不动,满脸的委屈与不解。我一跺脚,从他的衣兜里夺过小鸟,系在衣兜里,雄赳赳气昂昂地往树上爬去。然而,当我的双脚离地仅两尺来远时,手一下子抓不到任何可以攀援的东西,身子差点悬了空,我吓得紧紧抱着树杆,身子紧贴着树身。等冬儿将我弄下来时才发现,那几只娇嫩的鸟儿已全部被挤死了。

  

  我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一旁的冬儿吓得束手无策。等我哭够了哭醒了,给冬儿甩下硬生生的一句话:从今后,我们再也不是朋友了!然后,我愤愤地看了一眼呆立不动的冬儿,决绝地冲进了家里。

  

  自此,我再也没有和冬儿玩过。我斩断了与冬儿所有的念想,一心一意地念书去了。后来见过几次面,我也颇为尴尬地绕开了。有时候,看着冬儿孑然落寞的背影,想着一起走过的那些时光,我也会在心里深深地叹口气,想与他和好的冲动便像潮水一样在心里翻涌着。然而,这翻涌的潮水还没有退下,我便听到了一个撕心裂肺的消息:冬儿,冬儿被水淹死了!

  

  这消息像锥子一样撕裂着我的心,我狂奔着来到冬儿离去的地方。苍白的天空下,同样苍白的冬儿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他的脸很宁静,没有半点痛苦挣扎的痕迹,放佛睡熟了一般。吞噬他生命的水塘其实很浅,凭着他的水性完全可以逃生,但他没有,他选择了放弃,放弃了他苍白残缺的生命!也放弃了我们童话般的友谊!想到这,我隐忍多时的泪水如决堤般倾涌而出。

  

  为什么不等我来呢?为什么不给我靠近的机会呢?难道这是对我任性的惩罚吗?如果是,这样的惩罚太重了啊,太重了!我承受不起!或许,在他孤独的生命里,最想得到的仅是一个不带歧视的微笑,一个温暖的眼神,抑或是一个平等的自由空间,可是,这些最起码的期盼对他来说,却是那样的遥不可及!就连最信任的我,也绝情地剥夺了给他的最后一丝温暖!

  

  生命中若失去了阳光和雨露,成长就成了一种绝望的孤独!峭壁下攀援的藤蔓,弱如游丝,只能紧紧抓住石壁,它才不会被风刮走,被雨腐蚀。然而,冬儿连这种抓拿的石壁都没有,岂不痛哉!悲哉!

  

  他走了,永远地走了,再也回不来了,再也听不到我内心忏悔的声音了!自此,我才知道,下雨的那天,他的内心是多么的孤独和绝望!也许,从那天开始,他就已经失去了生存下去的勇气!

  

  看着他宁静的面容,我无语哽咽。他走的时候应该很从容吧?从容得就像去赴一场恒久的宴会;抑或,走的时候,他在回味着一场金色的童话,那童话里有我,有这棵柳树,还有那几只死去的小鸟......

  

  我抬眼望朝天空望去,想在层层云霾里寻找冬儿曾经希翼的天堂。此刻的他,应该很快乐吧?因为,天堂里再也没有歧视,没有嘲笑和冷落!

  

  雨,依然若有若无的飘着,这雨萧瑟,薄凉,如天空洒下的点点忧伤。这雨,是冬儿遗留的泪水吗?是,一定是!这泪水是冬儿对生命的眷念,是冬儿对冰冷现实的控诉!

  

  我的指尖一寸一寸地绕过树身,心却在一寸一寸地绞割。树沉默着,笃定着,如洞穿世事的智者。只是,在雨的淋漓中,树杆更觉深凉了些。我隐忍着泪水,任凭那股深凉击中我,渗透我,在我四肢百骸蔓延成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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