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是庄稼吗_庄稼篇之棉花
偶然从《梁书.高昌传》中读到这样的句子：其地有‘草’，实如茧，茧中丝如细纩，名为白叠子。这才知道，农田里司空见惯的棉花，在过去还有个挺诗意的名字白叠子，怎么不叫人眼前一亮呢。本是素面朝天的三个汉字，却能在浅浅淡淡之中，将一个光阴深处走出的生命，它的精致的况味述说殆尽，毫不显生涩造作，那种缘情体物的朴素与简约直是到达极致。由此想到，大凡世间事物大约也都是这样，以自然本色不务修饰为美的吧。又有九世纪阿拉伯旅行家苏莱曼在其著作中记述，在当时之中国，他与棉花的不期而遇，竟是在每家各户的花圃里，它们原是被那时的国人普遍当做花卉来种植观赏的。原来，本质上，棉花还真是花。一旦从实用主义的渊薮里走出来，再普通的事物也变得璀璨起来了，摇曳起来了。这真是一个让人感动地发现。 无端觉得，心地纯朴的古人是比现代人更具了浪漫色彩。设想一下，面对大片随风起伏的棉田，我们和祖先分别看到了什么？能够将延展到天边的田野当做一个大花园，这本身就具有了乐观的浪漫精神不是吗。而理想主义和浪漫情怀，却是需要一份超脱于世俗的热爱与胆气的，需要一颗能够容纳美的心灵，生活在现代社会的我们所不曾拥有的。那么，田园的中国就只能存在于久远的中国历史之中，不能够再重现了吗？ 面对纷繁浮躁的世界，我们的内心还有没有一处安静的角落，来安放一朵曾经开放在旧日光阴中的明净的花？ 【种花】 就像一枚蛋孕育出鸟儿一世的飞翔，棉花的一生从一颗不起眼的棉花籽开始。有所不同的是，鸟儿的梦想在天空，而棉花却蓬勃在了自己脚下的土地。 那时候，棉花种籽还被包裹在一团团洁白无瑕的绒絮里，它们是悄悄建在雪里的房子，一个个等待破茧而出的翠绿的春天。在那一间间汗珠形状，涌动着春雷的房间里，萌发着生机的棉花树，成为一只只收拢了翅膀静候春息的鸟。它们在沉默中聆听、仰望、企盼着，一个叫做谷雨的节气的来临。那将是开启一场生命旅程的盛大节日，一首洋溢在无边的田野之上，弹奏着光明、希望与憧憬，浩荡光阴的铿锵序曲。 当日照渐渐明朗，布谷鸟咕咕的劝耕声鼓点一样在北方的广袤天宇敲响，村庄、人群、大地终于在和暖的风中苏醒、喧闹起来了。这是严冬之后的第一缕阳光，春回大地后的第一个温暖的梦，无数顽强的生命第一次热烈地奔赴。 又一次贴近脚下的土地，又一次深入解冻的原野，用泥土将自己擦拭一新的犁铧，散发故土芬芳的轻盈行舟，在故乡的蓝天白云之下，在乡田的广阔怀抱之中，奔跑起来了，驰骋起来了。萌醒的生命终于与春天有了这一次阔别后的约会，故乡儿女终于给大地母亲献出这最深情地吻，质朴的乡民终于在光阴长卷上有了一次淋漓醉墨地书写，成就出这一篇铺锦列绣的优美华章。向两侧翻开的那故园的热土啊，那一双双黑色有力的翅膀，何不带着这充满盎然生机的大地飞去呢，飞去呢，飞到那颗颗向往幸福明天火热的心中去，飞到那有梦在实现的远方去。看，无数的种子扑进大地了，无数的生命已经在可预知的未来蓬勃。根已经在生长，还会有什么花朵，不会在那殷切地注视与精心地守护下迎风绽放？ 我相信，植物是有情感的生命，它们也会欢乐，会忧伤，会哭，会笑，会沉默，会歌唱，会发出自己的声音，会坚守自己生的信念。好像棉花。你看那一粒粒椭圆似泪滴的棉花种子，虽然那样脆薄孱弱，却是自从离开了母亲，便在泥土的黑暗世界里默默地坚守着，执着无悔地做一个在蓝天下自由摇曳的梦。无论多么寒冷孤寂，无论历经多少风雨侵蚀，依然固守初心，决不放弃——即使最卑微的种子，在黑暗的深渊里翘首盼望的，也会是这个世界上最炽热的阳光。 这些被大地哺育着的孩子，播种在心田生生不息的希望，埋在泥土里宝贵的珍珠，在等待着，等待着。等待那并不遥远的明天，用自己的全部生命，为广阔的世界增加一丝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光芒。 【花开】 时光匆匆不可追，春花谢去只在弹指朝夕。春光不再了，聆听着光阴脚步的花朵却并未消亡，春的大幕悄悄落下时，属于夏花的季节如约而来。棉花，这不是花的花，在浓烈着色彩与生机的夏，绚烂了自己。也绚烂了世界。 从破土而出时的孱弱无依，细小的叶片载不动雨露点滴，到翠微千迭，枝脉横空，棉花，为此度过了多少的艰辛时光。一粒微小的种子到一棵蓬勃的树，这中间要历经多少不为人所知的故事。它的辛酸与苦楚，彷徨与呐喊，挣扎与反抗。这是一种在风雨中坚强成长的植物，它曾经走过和正在走着的，是一条平凡但却艰苦卓绝的道路。它的一生，注定要和凄风苦雨相依随，它似乎永远在跋涉。也正是在这不断前进，近似于苦修的征途中，它找到只属于它自己的意义。它的卑微的生命所以存在于世的意义。那就是：要开放时，就让生命的花朵去绚烂地开放；要飞翔时，便让梦想去尽情地飞翔。就是这样，在庄严的历史典籍里被称作草的棉花，最终恪守了对自身许下的誓言，在这个激情澎湃的夏天，它以最灿烂的方式打开了自己。它把自己的心完整无缺地捧出来，如同在生机盎然的原野上，捧起一盏盏照亮了世界的，玲珑剔透的灯。 你可曾见过这样的景象？风向着无边的田野吹，一望无际的棉田，攀住风的翅膀，化身翠绿色活泼的海，翻涌起伏的波浪，冲着金灿灿阳光照亮的远方，义无反顾地奔赴。密密匝匝靠拢在一起的棉株，蓬勃着生机的大地血脉，茁壮的枝干风中摇荡。绿油油的叶子，像硕大手掌打起热烈的拍子，那哗啦啦清脆的田园绝响，仿佛欢快的浪花在蓝如布景的天空之下纵情歌唱...... 然而，确实入了你的眼，入了你的心的，却不是这浓浓的绿，这炫目的蓝，和这如雨之落平湖的大地的声音。而是那万千植株丛中的点点白啊。那么干净的，能将灵魂映照清楚的心底的水杯。这是彻悟之后的平凡的生命，消磨历尽终对自身地摆渡；这是孤苦无依的行者，皈依了苦厄敲响的参心的钟。更是曾经注满悲欢的深谷，涅槃后的暗香。一种普通的植物，为了这最真的美玉，向世界敞开心胸。从此，不必再担心有什么理由让那扇门关闭，不必再惧怕哪些口实会扼杀这最美的夏花。它们在纵横交错的枝杈间，繁茂成荫的叶片下，安静又热烈地绽放。那真的是开在了这个夏日的美丽的花朵吗？抑或只是一句句最真的语言？一把把芬芳的钥匙？一颗颗跳动的心？一个个在歌唱的灵魂？ 是的，棉花是花也不是花。是花时，就像现在这样，它比所有的花都要更加纯粹明净。但它很快会枯萎，谢去，零落成泥。不一样的是，它的凋谢却正是另一次绽放的开始。开花稳桃，桃开却又是花。以花做为生命的开始与终结，这是独属于棉花的绚烂。它舍却暂时的美丽，为的是能将生命的精彩延续远些，再远些，直至永恒。 有些生命就是这样。它们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洒脱地放手，什么时候应该去勇敢地绽放。 【拾花】 不知不觉，夏天已经走在了身后。当代表着秋日来临的处暑不约而至，棉花终于迎来了属于它的一天。它已在时光的容器中沉淀得够久，积蓄得够久。是该真正灿烂的时候了。既然光阴滤去杂质，那就将这最纯净的生命，投进自然母亲的广阔怀抱吧。 这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花事，这是下在秋风里的一场雪。又有谁知道，这雄浑的雪，原本是在植物的内部飞扬。它们是先缤纷了自己，再靓丽了整个的世界。 即便是在凡夫俗子的眼中，雪也从来都是美的。因雪是最轻盈、自由的生命，是最干净的那滴江河水，最不沾染尘埃的那个灵魂。雪花雪花，以花做为形容陪衬的雪，又怎么能够不美呢。 然而，你见过这样的雪吗？它不像真正的雪，只适宜空中曼舞；不做烟花的流光璀璨、更不屑柳絮的轻飘绝尘。它醇厚凝重，挥挥洒洒点缀在广袤的田野之上，风吹不动，雨打不去，贯穿整个秋季。那是你所见过的历时最长的一场雪，可以被你握在掌心、贴在胸膛的植物的风雷。它是安静的，安静得那么热烈：极致的安静岂非正是热烈最热烈地表达；它又是无声的，无声得那么惊心动魄：在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多的事物，语言不能触摸到它们的本质。它的美窒息了世界。 我觉得，那雪，那花，是植物自己递到人们手中去的。看那绿叶丛中欣然绽开的棉桃，多像一只只迫不及待的手掌，它们把这经过无数次地考验与磨砺，最终提炼萃取成的时间的果实，那具有质感与温度的，吸纳了所有阳光与自然气息的质朴的果实，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人类。对于具有良知的人类而言，这并不是理所当然地夺取，而是心怀感激地接受，接受一棵植物对他们的爱。 在这个硕果累累的秋天，飘摇过，零落过，更绚烂过的棉花，最终把自己交还给世界。世界记住了它的美丽，记住了一种曾在过去时光中叫个白叠子的植物。它不会被忘记。世界因之存在希望。因为它终于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即使是一棵草，也需要我们去心怀虔诚的感恩。 我并因此而知晓，尽管周遭充斥了那么多的浮华若梦，利欲纠缠，我们的内心还是有那么一抔净土，可以去栽植一棵草、开出一朵花。只要你还相信，世界就会是一个美丽花园。 赞 (散文编辑：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