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_爹说能满足我

  据我所闻,因地域不同,子女对父亲的称呼也有多种不同的方式。在我们滇西地区,有的地方喊爸爸,有的地方喊阿爸、阿爹,也有的称耶等。而我家这边多数人家的孩子都称父亲为爹。在我小的时候,村子里与我一般大小的孩子也有被大人教导称父亲为爸爸的情况,可我父母说我们家世代都是农民,又没有在单位上班,还是叫爹就行。

  

  对于在政府单位上班,对我的家人来说是一件颇为神圣且遥远的事。以前如此,现在也是。可仅就一个称谓来说,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是父母把它想得稍稍过了些。我和弟弟从小至今都管父亲叫爹。而且,我早已打心底里觉出:还是叫爹最为亲切,有股泥土的芳香和家乡人淳朴的气息。

  

  听我妈说,爷爷和奶奶原本是生有八个孩子的,因为那时家里穷,加之本来就处在物资匮乏、医疗滞后的年代,八个孩子夭折了六个,最后只剩下妈和姨。虽然爷爷和奶奶从没有在我和弟的旁边说过这事儿,可我知道丧子的悲剧是两位老人心底永远的痛。按我们家乡的风俗习惯,如果家里有两个女儿的话,小的女儿要出嫁,留大女儿在家养老。所以,姨还没谈对象的时候,我爸就从另外的一个乡入赘到我家来了。

  

  对于爹如何与妈谈对象的故事,爹从没在我和弟耳边提过,妈却常和我们说起。那时正值公社时期,有一次爹来我们村里他姐(即俺姑妈)家。有一天,爹替我姑妈家到集体的地里去干活——挣工分,恰好那天我妈也去。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们就在村里的同一块地里相遇了。那天,同在那块地里干活的姑娘有七八个的,都是咱们村里未婚且年龄和我妈不相上下的姑娘。锄地的姑娘们看到地里突然多了一个操着外乡口音的小伙,就热情地与我爹搭讪。俺爹一边卖力地上下挥舞着锄头,一边轻松地与姑娘们谈笑。母亲羞涩地跟我和弟说,那天在地里爹跟她讲的话最多。

  

  劳作回家的当天,爹就向我姑妈打听那天在地里遇见的一个是怎样的穿着、怎样的模样的姑娘是谁家的女儿。爹打听的重点在于我妈当时婚、嫁与否。姑妈依照俺爹的描述,已准确地推断出那姑娘就是我妈了。随后,我姑妈便将我家的实际情况一五一十地告知于我爹了。过了几天,爹就拎着一包水果糖跑到我家去了。(探亲访友或初次去拜访陌生人时,都要随手拎点东西去,以当作见面之礼,此为我家乡的风俗。)说来也不巧,爹去咱家的那天刚好我家一个人都不在家。不过呢,他也没白跑一趟的。

  

  之后,有一天爹与妈于村中路上偶遇。爹就以开玩笑的口吻跟妈对话。妹子,我去过你家了。妈先是诧异,后答:你就吹牛吧!爹接着说:你家院场边是不是种了好几丛南瓜?妈愕然。大大小小的南瓜总共有个,不信你回去数数究竟是也不是?妈木然。等到回家后,我妈果真急急地就去挨个的数南瓜了。大的、小的南瓜加起来,果真就是爹说的那个数了。妈惊讶。那天,一对年轻人邂逅之后所发生的这一小故事,如在石头上刻字一样地,就永永远远地镌刻进我妈的脑海里了。每每忆及,妈的语气轻松而略带自豪,嘴角、脸上总会开出一大朵幸福的花来。

  

  后来,经了姑妈一家人的从旁撮合,由爷爷和奶奶拎着水果糖和其他的几件薄礼去办了提亲的相关手续,再请双目失明的算命先生合了八字,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成婚之后,爹就正式地迈进我家的门槛了。对于入赘的事儿,在我的家乡人看来似乎显得颇不光彩。家乡人的俗语称入赘的男士为作儿子的,而自打生了我之后,爹就理直气壮的和别人说俺不是来作儿子,俺是来作爹的,虽则只是俏皮的话,却也很有道理。

  

  在我的家乡,入赘过来的男人如果不精明能干而是懒得出奇的话,是会被村里人取笑的。可爹不然,刚来我家没几年,就带领家人走上了脱贫致富的道路。一家人和和睦睦地相处、勤勤恳恳地种地,小日子不说过得富足,但基本上已能做到衣食无忧。因为爹既勤劳又能通情达理,而且还乐于助人,因此在村里的口碑一直不错,从未像其他入赘过来的人一样遭过村里人的鄙夷或笑话,爹是好样的。

  

  公元一九八六年的冬天很冷,可爹和妈的心情却温暖如春。因为,那个冬天,妈生了我。我不知道我出生那天的天气情况如何,可我臆测:就算冰雪严实地覆盖着大地,就算还刮了刺骨的寒风,可经历了一番撕心裂肺的剧痛之后醒来的母亲的脸上肯定绽出了一生中最美的笑容,而经历了焦急的等待之后长舒了一口气的爹的心情也是美丽的。

  

  我是家里的新成员,是父母爱情的结晶。就在我两岁的时候,弟弟也来了。从此,我和弟弟就贪婪地分享着来自爹和妈给予的永无止境的爱。

  

  严父慈母的说法在我的家庭里得到了充分的应验。爹对我和弟弟的家庭教育是非常严格的。小时候,但凡家里来了客人,将客人迎进门后,妈就会走近我和弟,附在我们耳旁悄声地告诉我们快去叫大爹或阿叔,然后爹就吩咐我给客人沏茶或者递烟。正是因为爹和妈的教导,我和弟自小便给村里人留下了懂礼貌的好印象。小时候,只要我和弟在家里胡闹了,妈只要说一句再不听话我就告诉你爹,就绝对会把我们给吓住。当然,只要我和弟淘气的行为并不算十分过分,妈也不会轻易地就向爹告我们的状。

  

  大约在我三岁的时候,有一天,爹和妈去地里干活,我也跟着他们去地里玩。我家那块地的地埂很高,地埂的垂直高度至少也有六、七米。爹和妈正在干活的时候,我突然从地的边沿坠落下去,一声嚎啕告知爹:我出事了。爹一下子急得慌了神,也从高高的地埂上随我往下跳。他急忙从地上抱起正哇哇大哭的我,帮我抹额头,急得哭了的母亲也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哄我。回家后,他两相互责怪对方太大意,险些酿成一场大祸,爷爷和奶奶也万分的心疼。而我,毫发无损,只是眼里流了些悲伤的水。

  

  爹不允许我和弟弟贪玩。刚满四五岁的时候,爹就带着我下地干活了。当然,他只让我干点在那个年龄段里我可以干的力所能及的轻巧活。如果不下地干活的话,我就和奶奶一起到山上去放牛、放猪,放牧回来后再背个小小的竹篓去马路上捡拾些牲畜的粪便,背到地里给庄稼当农家肥。多数时候,我和弟就背上竹篓到离家不远的山坡上去割草、捡柴禾。山上留下了我好多童年的趣事。常常,我和弟都以上山去捡柴为由,其实我们的真实愿望是到山上去挖兰草。记的有一回,我们从山上挖了好多株兰草回家后,就让爹替我们在房檐下搭建了一个简易的小房子,然后再将兰草种进土里。后来上了学,每当唱起兰花草那首歌的时候我便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我的那间兰花屋。

  

  我有一位二叔在外村的一所小学里教书,而且二叔是那所小学里面的校长。爹觉得我们本村小学里的教学质量不及外村那所学校,加之有我二叔在那边教书的便利条件,便将我和弟送到了外村的小学里去寄读。那所小学隔我家还是有些远的,走山路步行约需一个小时才可到达学校。我和弟在学校里吃、住,到了每个星期的周末才回一趟家。我和弟就在外村的小学里念完了六年的小学。

  

  周末回家以后,爹白天要带我们下地去干活,晚上他要督促我们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还要检查我们一周里学到些什么知识,如果我们有不懂的地方他就给我们补课直至深夜。有些课堂上老师所讲的知识点,我总是弄不懂,可周末一回家只要爹给我稍加点拨我就会了。像这样的补课时光一直持续到我和弟小学毕业。当我和弟每次迈进一所新学校的时候,无论家里的活计有多忙,爹都要放下手头的活亲自送我们去上学的。

  

  我到县城上高中的第一天,哪怕有一整天的报到时间的,可爹一大早的就替我用绳子捆好了行李。匆匆吃过上午饭后,他便急切地催我上路了。从我家到县城步行需要两个多小时,有三分之二还多的路程都属于崎岖难行的山路。爹用扁担替我担着行李走在前面,我空着手紧跟在他的后面。走累了,爹就轻轻地放下肩上的行李,席地坐下抽根旱烟,再用袖口揩几把额头上沁出的细密的汗珠,然后再挑起承重的行李继续前行。那天,我跟爹商量了好几次说我要挑一阵子行李,可他却始终都不答应。那天,一路上爹只简单地嘱咐了我几句诸如去了好好学之类的话,除此而外就没再多说什么了。他虽没有多说,可他对儿子寄予的无限厚望——其实我全懂。

  

  爹希望我和弟都能上大学,他希望我们长大后能够摆脱土地的束缚,有个好的前程,因而他丝毫也不敢放松对我们的家庭教育。然而,我和弟最终都没有让他老人家遂愿。好歹我还念了三年的大学,弟却早早的就终止了学业,没能进大学。而我,纵使上了大学,毕业后几经周折却最终也没能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只能给人打工,弟也是给人打工。至于我和弟过得如意与否,我们自己倒感觉也无所谓,只是让爹寒了心。命运这东西,谁也掌控它不得,却谁也逃它不过。我们都没法看清自己的未来究竟是啥模样。

  

  我现在每年回家的次数其实很少的。可每次回家,爹都会问问我工作方面的一些事儿。有时,我也会轻描淡写地跟他说说我在外面所遇到的一些烦恼。爹说:人不经历十磨九难就不会活到老,他还说:遇到困难时千万要想开些,一切都会过去的。

  

  去年,爹、妈二老披星戴月的辛苦种地,给弟置办了婚礼。弟结婚了,老爹和老妈也算是了结了一桩心愿。可今年他们依旧不顾苦和累地种了十多亩的地。因为家里缺钱,因为我的终身大事仍是他们心中最大的结。我和弟现在都出门在外,帮不了家里什么忙,可我时常打电话回去的,弟也是。不知怎的,从小到大,倘是心里有话,我只愿和妈说,可现在打电话回家时我却只想与爹聊。每次都会问爹:家人可好?几乎每次都是同样的回答:身体是好的,就是每天都很累。

  

  其实,我知道——在家里,爹不止是很累,而是非常的累。爹隔三差五的就会犯头疼的病,我嘱咐了妈多次:一定要让她陪同爹去医院里作详细的检查。可是,每次检查结束,医生都说爹没病,只是操劳过度罢了。我也劝二老干活是次要的,千万要保重身体,可说去说来他们总是听不进。我暂时没法替爹和妈掂量出上有老下有小的担子(生活的担子)究竟有多重,但我猜这份担子的分量在他们的心里肯定不止于千斤。我毕竟已经成年,我现在的心愿是自己能多挣点钱,努力为父母分担点经济上的负担。

  

  爹和妈的双鬓不知已于何时悄然地变得斑白,我不想再让他们经年累月地操劳了,真的不想,因为——不忍心。每位子女都为自己的父母判了爱的无期徒刑。而现在的我只想获得来自父母的精神方面的爱,至于物质方面的爱,我实在是受之有愧。

  

  可喜可贺:就在前两天,弟和弟媳的儿子,即爹和妈的孙子,爷爷和奶奶的重孙,我的侄子降生了。家里又添了一丁,这下子,咱家也就四世同堂了,包括很快就会成为我的妻的女友在内,举家欢喜。爷爷和奶奶作为家里辈分最高的二老,真不知是否早已乐得张开没了牙的嘴便久久不愿合上,该会如此的,应该如此的。爹和妈,也会因了孙子的到来而打心底里感觉到万分的欣喜,该会如此的,必然如此的。

  

  我们中国人有句俗话:家和万事兴。万事兴或不兴,我不管,我只要家庭和睦,所幸我的家庭是和睦的。我们的祖先还给我们留下过一个叫做平安是福的成语,所幸我的家人平安,这在我的心底已经是上天赐予我的无上的福祉了。

  

  父亲永远都是子女心目中的一座山,一座高山。横看他时他成峰,侧看他时他是岭。祝福我爹健康长寿,祝福我的家人永远平平安安。同样的祝福,也送给您——我亲爱的本文的读者,祝福您的父亲健康长寿,也祝福您的家人永远平平安安!

  

  2012.07.25结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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