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来了。和以往比似乎没有什么区别，时节中最冷的冬至也如期而至。以前，每逢此时，父亲会带着我们给逝去的爷爷奶奶烧点纸钱，我们看着那火苗，叨咕几句保佑之内的话。自父亲瘫痪在床后，他不能张罗这事，但是叔叔和哥哥会在此时来到家中，替代父亲为祖辈焚纸祭祖。而父亲痴呆症的所有症状一天比一天明显。
母亲为了父亲能晒到阳光，毅然决定搬出老楼。住上一个能让轮椅自由进出的居所，是母亲的心愿。南京的房价一直居高不下，我们也无力为父母买上新房，于是想到了求租。先是租了一个一楼的单元房，房东起初是不愿出租给我们，生怕父亲会死在这房里。我在合同上备注了：如有不适，一定让父亲去医院。其实就是为了救父亲的命，我们也不会让父亲临终在出租屋内。 相安无事住了半年后，母亲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坏，因为一楼的阳光实在有限，母亲觉得压抑。我的工作性质是在户外，见到阳光的机会是多得不能再多了，但是父母只能在天气睛好时，推着轮椅去市民广场晒下阳光。南京的冬天阴冷潮湿，阳光极其珍贵，一楼就格外明显。 看到母亲不开心，没有犹豫，以最快的速度在我们这个小区内又租了个带电梯的高层。这样合了所有人的心，只要是睛天，那个宽大的朝南的阳台连同大卧室可以一直被阳光普照着，厚爱着我的父母。为了便于照顾父母，我也很少回到自己的小家，总在父母那闹腾着。母亲常笑着说我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但是我这水又倒流回来了。 养儿才知报娘恩，未结婚前没有这样的感受。甚至认为父母总是管着自己，嫁出去了才自由。而赖在娘家的日子，竟然成为我人生中最幸福的岁月，也是陪父母最后的岁月。 父亲不能说话不能动，吞咽的功能几乎丧失，大小便完全不知道。所以母亲和保姆阿姨每天的任务就是机械地重复着以下动作：先是给父亲按摩，再一件一件帮着穿衣，然后要用30分钟喂下一杯水后才能再喂主食。主食很精细，营养绝对不能少，并且用豆浆机打碎，这样才能将食物囫囵地被我们勉强灌进去。我总把喂水喂饭的这个工作称之为伟大工程，因为实在是难喂。为了这，母亲没少发火，看着父亲不好好吃，急！再接着就是排便这个程序，要用手去肛门里抠才能掏出粪便，我们没有嫌弃，只要父亲活着就是完整的家，母亲和我们都是这样想着。我们想出用一次性的保鲜袋去接小便，这样父亲的棉裤就很少弄湿了，否则，在冬天脱衣换衣，会冻坏父亲。这个好方法未想出之前，父亲有近十几条棉裤。家中的空调和取暖器像住宾馆一样，长期开着。只要不让父亲挨冻，我们不会在乎一个冬天要用多少电，有人在就行！接着我们就会看看天，若是睛天，我和母亲就一起推着父亲下楼晒晒阳光，也让母亲顺势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我陪着母亲说说知已的话，再喂父亲一点点水果，母亲的手还不时在父亲头上的穴位轻轻按摩着，俨然一个中医。那样的场景成了小区里一道令人回头的风景。在户外的阳光下，这几年的冬天，不觉寒冷。 母亲心情若是好时，我们会一起推着父亲逛下附近的大超市，像是外出旅行一样，父亲和母亲都会穿上漂亮鲜艳的衣服。给父母买过很多好衣服，丝绸衣服也有不少，但是他们很少穿。母亲有一回把我从杭州为她买的衣服扔在地下，一是心疼我花了钱，二是实在是没有太多的场合需要穿这。母亲也曾气呼呼说过，别人人生60始，她却是人生60屎。细数来，父亲瘫痪时母亲才58岁。因为要天天伺候父亲的大小便，没有办法穿好一点的外衣。这种不甘心，曾经让我为这事和母亲生气。但是静下心来，我的母亲实在伟大，实在不是每个做为妻子都能这样不分白天黑夜把老公捧在手上的人！这一捧就是实实在在6年！这6年里，母亲不愿和我出去旅游，不愿离开家去她的娘家住上一天。 为了父亲，母亲献出她所有的精力乃至生命！为了能够多照顾父亲一天，自己得了重病不去住院好好治疗，隐瞒所有的人，直到病发送到医院，医生当即给母亲下了病危通知！睛天霹雳！随后天崩地裂！ 昨天，南京城迎来了今年冬天第一场雪，我的心情也跟着再度降温。看着落雪的天，我在担心地下躺着的挑选牛肉再央求服务员帮忙切成块的牛肉柜台，我几乎是绕道走。害怕，害怕经过有母亲身影的地方，包括那电梯。这样的痛苦，我无法释怀，一年了，我还是这样惧怕。 冬天来了，落叶飘零。雪在舞，雨在滴。这样寒冷的季节，在父母的照片前点了三柱香，取暖。母亲曾说过，如果想念了，点上香就能看见彼此。香，灵动高贵朴实无华，玄妙深邃心心相悉。人们对香的喜好，乃是与生俱来的天性，有如蝶之恋花，木之向阳。香，调动心灵的灵性，于有形无形之间通鼻、开窍、调和身心。历代的帝王将相、文人墨客才竞皆惜香如金、爱香成癖。我燃香，只求在烟火闪烁时看见有双眼，怜惜我，疼我。为您红袖添香，母和子心连心，今天您定能闻见这清香一缕。香和您一样来源于自然，又回到自然。想起宋代陈去非的诗作《焚香》 即将无限意，寓此一炷烟。 炉烟袅孤碧，云缕霏数千； 悠然凌空去，缥缈随风还。 世事有过现，熏性无变迁； 应是水中月，波定还自圆。 只是这个冬天开始寒气袭人。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