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挼红杏蕊。
斗鸭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 ——南唐冯延巳《谒金门》 一个偶然的机会，读到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这个句子，没有风，我的心湖却荡起了涟漪。是谁人能用如此婉约的笔墨，撩起读者心湖的春水？曾猜想，这一定出自于一个心思细腻，才情卓著的女子之笔，非易安还能有谁？迫不及待地查阅资料，结果我只能对自己的孤陋寡闻抱之自嘲一笑。没想到，这样风情万种的词句，竟出自一个男人之手，这个人就是冯延巳。 冯延巳，字正中，五代南唐广陵人（今扬州市），他两次被任命为宰相，仕途一帆风顺。他的词思想内容可取不多，但在艺术上对北宋词人的影响很大，晏殊、欧阳修等文豪都曾学过他的词。他的词一改五代之前，以温庭筠为首的花间派词，雕琢堆砌的词风，风格清新流畅，开辟了婉约派先河。 这首词写的是一个贵族女子，在春日思念丈夫的百无聊赖的景况，反应了她寂寞、苦闷心情。 词的起句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是流传古今的名句，这句词一语双关，表面写景，实写女主人公内心的心理活动。本来水波不兴，平如镜面，忽然吹来一阵春风，水面上不由地荡起一层涟漪，就像平滑的丝绸起了皱褶，象征了女主人公的内心，动荡不安，起伏不能平静。 春回大地，在这万物复苏，春意盎然的季节，怎能不令人触景生情？怎能不让人心生波澜、春情荡漾？一个皱字可谓词眼，生动而又形象地描绘了吹波荡漾的样子，也象征了女主人公内心情绪的波动。 据说，关于此句词还有一段轶事，中主李璟戏谑冯延巳：‘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冯延巳答道：未及陛下‘小楼吹彻玉笙寒’也！于是君臣皆欢。 首句写景，景中见情，在下一句便推出了景中之人。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挼红杏蕊。原来景中之人是一个曼妙的怀春女子，他漫步在河畔边。春水涨池，河畔边鲜花芬芳斗艳，红杏枝头春意闹，一树杏花在枝头旁若无人地怒放，似乎要绽尽一生的菁华。这怒放的生命，不禁让人看得心旌摇荡，可眼前这个年轻女子，却显得魂不舍守。她顺手拽下几朵红艳的杏花，揉搓着，在芳香四溢的幽僻小径里，逗引那双双对对的鸳鸯。 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鸳鸯是一种双宿双飞的禽鸟，喜欢在水中嬉戏，人们常用鸳鸯戏水比喻男女恩爱。词中女主人公心中春情无处寄托，为了排遣心中的寂寞苦闷，就逗引鸳鸯徘徊在园中小径里玩耍。这多少让她暂时忘却烦恼，给她带来一些愉悦，可是鸳鸯偏偏成双成对，就更显得她的形孑影单，这又勾起了她对远方人的怀念。一个闲字透露出她面对无限春光，却百无聊赖的心境。 斗鸭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此句把一个因为寂寞而心事沉重，懒得梳洗打扮的女子形象跃然纸上。她逗引鸳鸯玩耍，偏偏鸳鸯成双成对，让本来烦闷的心更加烦闷。转身来到斗鸭场，却无心观看斗鸭游戏，只得一个人默默地斜倚在栏杆上，凝神远方，连挽发髻的碧玉簪歪斜要坠地也毫无知觉。 读到这，想起了李清照的一句词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女为悦己者容，一个掉进相思泥淖的女子，已愁得不可自拔，哪有心思梳洗打扮？这几句词中一系列的动作和细节，把人物所思、神情迷离的状况，表现得活灵活现，惟妙惟肖。看似平静的外表，其实内心已波澜起伏。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个女子面对如此盎然的春色也无心观赏？原来是终日望君君不归让她寝食难安。就在女主人公心中忧伤不已时，忽然听到喜鹊在枝头鸣叫，民间俗语鹊叫人到，喜鹊这一声鸣叫给她带来了惊喜，让她的心又有了新的期待。这一声鹊叫，暂时扫除了她心中的阴霾，让她的内心禁不住如鹿乱撞，啊，远行的人儿就要回家了！ 读到此词，蓦然想起一首唐诗《春怨》，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这个女子的丈夫远在边关戍守，常年未归，关山路遥，信息不通，不知道丈夫在外生死如何。她只能靠往昔的点滴记忆来坚守等待，当思念来袭时，只能在梦中与他相会。可这恼人的黄莺啊，一大早就在枝上啼叫，打断了她与丈夫在梦中相会的美梦。 又想起《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中的女子。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关山路远，道阻且长，这一别不知何时能见？算起来离人已经离开家很久很久了，就连牲畜禽鸟都知道留恋自己的故乡，游子啊，你为什么一别音讯全无？相思令人老，衣带渐已宽，转眼又一年过去了，望断天涯归路，你什么时候能归来？ 相思从来无从寄，这些女子都是生活在无尽的相思中，却又无从寄托，她们别无选择，没有社会活动，男人就是她们生活的全部。她们生活在封建社会，被三纲五常束缚住，没有社会地位，不能独立，只能依附于男子，只能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倘若能像李清照那样嫁得如意郎君，倒也幸福美满一生，可是又有几人能有易安这样幸运？那个宋朝才女朱淑真，年轻时曾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一身才情，却被嫁一市井男子为妻，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抑郁而终，只留下一部《断肠集》。 很庆幸自己生活在当代，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养活自己；能作为树的形象站在男人身旁而不依附于男人；能自由地徜徉街市书海，可以自由地嬉笑怒骂。曾有同事戏谑我生的太迟，若早生五百年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我笑答：宁愿在紫金城门口乞讨，宁可荡舟江湖，也不愿做那高高在上的皇后！看过了史书中太多的刀光剑影、悲欢离合。一代女皇武则天，历尽后宫险恶，处心积虑，不惜牺牲亲骨肉生命来换取九五之尊的地位。在她死后，武氏一族惨遭杀戮，就算她一时权倾朝野、富拥天下，又能如何？！ 很庆幸自己生活在当代，可以选择一个温暖的、目光清澈的归人，同乘一叶兰舟，共赴一剪云水。可以拥有一份大女人的情怀，和男子一样担当；可以拥有一份小女人的情愫，捧一杯香茗，聆听一曲云水禅心，细品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的曼妙，在一剪宁静的时光里，走进一阕清词，和词中的人物亲切细语。 2013.11.16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