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掉闹钟正准备再睡一觉，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睁开了双眼。
就是刚刚那个梦。
既不是噩梦，也不算美梦，可以说是很平常的一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梦。但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因为我梦见了外公。这是我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梦见他——在他去世近六年的时候。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接受，他已经永远地离开，不会再回来。
如果说我的人生有什么遗憾，那么最最刻骨铭心的一个就是没有见到外公最后一面。
那时外公病重，已经转院到杭州，可还是无法挽回。当时除了爸爸陪着我在家准备期末考试，其他亲人都在外公身边，看着他永远地闭上了眼睛。而爸妈一直瞒着，直到我考试结束才告诉我。这时亲人们已经遵从外公的意愿将他简单地安葬了。葬礼我也错过了。
到最后，我真的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既定事实，这让我怎么去坦然接受？
我记忆中最后一次见到外公，是他转院之前。他躺在病床上昏睡不醒，手掌肿得老高，还插着针管在输液。
心疼，除了这个我想不到别的词了。当时我没呆太久，那心疼也是淡淡的，因为坚信外公会好起来，没有特别担心。可是后来，这竟成了我见外公的最后一面。这个场景每每回忆起来，就让我心如刀割。为什么当时没有多呆一会儿，为什么没有坚持跟着妈妈去杭州呢？如果一切假设都已经毫无意义了。
我知道我不该怪家人，他们瞒着我是为我好。我正面临着文理分科前的一次至关主要的考试。可是我真的永远不能彻底原谅，也永远无法改变我对外公的愧疚。他生前我不常去看他，连送终也没做到，我这个外孙女真是太不孝了。
谁能想到，一直自己照顾自己、乐观慈祥的外公会在短短几个月后就离我们而去呢？！这一切来得太突然，简直不像是真的。以至于，之后几年的时间里，我都会恍惚觉得外公并没有离开，只要我回去就能看到他一瘸一拐地拄着拐杖散步，笑着用他独特的发音叫我的名字。在我的心底一直有一个深深的执念：只要外公没有托梦给我，他就一定没有离开。我还没有来得及跟他告别，他就这样走了，什么话也没有留给我。这不可能。他一定会有话对我说的，他一定会在梦里告诉我的。
我执着地等了近六年，外公却从未在我的梦里出现过。人们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无论我白天怎么想念他，梦里还是没有他的身影，我几乎已经放弃了。然而，这样一个简单的梦竟然出现了，它让我的念想终于成了真。
梦里，外公和我、小姨在一起。小姨带我们去一个餐厅吃饭，那里人特别多，小姨就先进去占位置了，外公随后也进了门，我落在最后。不知为什么，进门的台阶特别高，我费尽了力气却爬也爬不上去。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外公从里面出来了，他看我那么久都没进去，出来看看。虽然外公在我身边看得很着急，但他年纪大了，腿又不方便，根本帮不了我。终于我还是和外公一起进去了。却又找不到小姨了。等找到了她，外公累得丢下了拐杖和随身带的东西，自己走到一边的空位休息去了。梦就到这里。最令我诧异的部分，就是外公丢下拐杖独自走到边上。虽然有点艰难，但并没有腿瘸的迹象，就像一个健康的年老的人走路的样子。
这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发生的。
外公中年的时候出过一次车祸，公车司机没等他两腿都迈上车就开动了，外公的一条腿被拖在地上走，从此落下了残疾——右腿的膝关节不能弯曲，只能直挺挺地走路。那时的医疗条件太差，根本没有好好治疗过。听妈妈说，外公火化之后，舅舅才发现外公伤腿上的骨头还是错位的。
外公受了多少的苦又有谁知道呢？他从来只会微笑着和我们聊天，从来没有提过以前的事情，就好像那些苦难不曾存在过。而现在我慢慢了解到，那些曾经的苦难造就了外公坚忍不拔、慈祥和蔼、善良平和的品质。
外公小的时候，母亲改嫁了，留下他在地主家当长工。所幸，地主待底下人很好。外公干活勤勤恳恳，老实巴交的，地主很喜欢他。后来，全国的地主都被批判，地主就让外公划船送他去台湾，但是半路被抓了回来。外公被罚到北方的煤矿做苦力，和外婆一起在那里呆了十几年，孩子们都长大了才回到故乡。好不容易等到孩子们都有了工作，大部分都成家了，外婆却一病不起，还没来得及过几天好日子就走了，留下外公一个人度过余生。那时我还没出生，从小对外婆的印象只有一张黑白照片。外公一直和四舅一家住在一起。他可以自己做饭，照顾自己，不让家人担心。想吃什么就拿自己的钱去买，而且挑好的，最鲜的鱼、最红的杨梅，他吃得一点都不心疼——这一点和其他省吃俭用的老人完全不同。外公喜欢看戏，即使拄着拐杖不方便，他也要坐车去。这是他唯一的爱好。后来，因为某些原因，外公还是去了敬老院，在那里有人陪他说说话，不用自己做饭，好像也不错。但没过多久，外公吃了桃子拉肚子了，四舅带他去医院挂针，却又引出其他病症，从此外公就没离开过医院，病却莫名其妙地越来越重，到后来已经无法进食，只能在身上打孔，用管子输进去。外公大概也知道自己气数将尽，却连话都说得很艰难了，大概是想让儿女们放弃他的意思。最终，外公经受了几个月的折磨，安详地离开了人世。他终于可以和天上的外婆团聚了。这一生，他吃够了苦，也享过了福，儿女们各自成家立业，都过上了不错的日子，对于这人世，他大概已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吧。
梦总归是要醒的。外公真的走了，我发现我已经能够接受了。
再见，外公。愿你和外婆再另一个世界里不会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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