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同学的引荐，我怎么也不会想到，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又英俊又帅气的男生就是我小时候的邻居兼同学R。
印象中的R既顽皮又淘气，一双大眼睛骨碌碌一转，就会产生一个想法。往女同学的文具盒里塞一只蛤蟆，为的就是听到上课时的一声尖叫，还有接下来的哄堂大笑，再然后就是看老师那张因气愤而发红的脸，他再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装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样。看着老师在上面断案，而他却在心里偷着乐：这节课又不用上了。而他另一个拿手的把戏就是把冬天教室里烧得正旺的火炉炉盖上的铁圈用炉钩子钩起来，浓烟肆无忌惮的霎时在教室里弥漫开来。但是这样做的风险太大了，很容易被忿忿的同学告发。那唯一不让人发现又可以不用上课的办法就是趁人不注意，悄悄地把火墙砖缝的泥巴抠掉，这样一来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冒了一屋的烟，不能上课的目的就又达到了。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他这么淘气，我父母却很喜欢他。一放学，他就往我家跑，那时我家的兄弟姐妹很多，不论大小都是他的玩伴。在我家里玩儿，他一改在学校里的顽皮，又乖巧、又懂事，帮着我们抱烧柴，剁猪食菜，哄比我们小一点的妹妹。那时我的父亲是林场唯一一个懂得乐理知识的人，有一把破旧的二胡，父亲也很喜欢小孩儿，常常拿起那把破旧的二胡拉给孩子们听，并告诉我们这弦是马尾做的，这里是松香，是松树脂加工成的。有一次，拉着拉着，一根弦拉断了，父亲拿着这根断弦，摇着头，无可奈何之际，R悄悄的跑了出去，不大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根马尾，递给父亲，我们奇怪的问他，在哪儿弄的，他说，生产队不是有一匹马吗？我在它尾巴上薅了一根。我父母吓了一跳：没让马踢着你吧？他笑笑说：没有，我趁它不注意，薅一根就跑了。 童年的生活虽然清苦，但是我们都很快乐，然而这快乐是我们的，不是他的。他的快乐生活随着母亲的离世一去不复返了。 那是一个夏夜，R的家里传来一片嘈杂的声音，混乱过后，我们依稀听到，R的母亲喝了农药，去世了。当时的R只有13岁，妹妹9岁，下面还有两个更小的弟弟和妹妹。事后，除他之外的三个弟弟妹妹分别让阿姨、舅舅们领走抚养。自知有错在身的父亲，带着他离开了这里，搬到另一个林场居住。 一晃几年过去了，我上了初中。有一次家里请木匠打家俱，又买了玻璃，要安装在家俱上。但是这玻璃上需要请画工画上山水画，装在家俱上才漂亮。 那天放学回到家，一眼就看见家里的玻璃上漂亮的山水画，一个画工正在另一块玻璃上专心的作画。我定睛一看，原来是R。我吃惊不小，R什么时候学会作画了，而且还画得这么好，几只粗细不一的画笔，几样颜色各异的水粉，在他的手下点点抹抹，转眼间一朵漂亮的牡丹花就展颜绽放了。清快的小溪，无边的绿色，悬于山顶的亭台，缭绕山间的白云，还有呼朋引伴的小鸟。一幅幅美景在他的笔下渐次展开。让我们不时发出赞叹声。 这次，R在我家住了大约三、四天的样子，不止是为作画，更是分别后邻里乡亲的一份深情，有我父母对他的爱怜，也有他眷恋着我家的温暖。临走，他没有收我家的一分钱。 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这次，他却突然站在我面前，让我有些措不及防。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找同学小聚一下也是难免的。但R说，这次要他请大家。我们定了一家酒店，边吃边聊。酒桌上，我们很快又找到了R当年的影子。他还是那么活力十足，还是那么玩劣成性，他可以把小时候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每个细节都说得很清楚，说起他怎样淘气，被哪个同学告了状，怎样被老师罚，又怎样和同学逃课把木头横在铁轨上，差点酿成车祸。他甚至能说出连我们都已经忘记的人的名字。我们问他这些年去哪儿了？怎么过的？他于是就给我们讲述了这样一个让我们听起来感慨万端的人生经历： 转到另一个林场后，父亲又续了弦。等他再大一些，他就把寄养在别人家的弟弟妹妹们接了回来。他初中毕业后就在林场上山参加生产劳动。本来也想就这样生活下去了，但是与继母的一次冲突，彻底的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那时，林场工人的待遇还是比较好的，一上班，不论知青工人，都发给劳动保护，他得到一件羊皮大衣，还有一双棉胶鞋。继母不让他穿，放到柜子里。一个冬天，他的棉胶鞋的鞋底最薄的地方漏了个洞，雪总是往那里灌，他要穿那双自己领到的棉胶鞋，继母还是不肯，他就强行去穿，继母上来从他脚上往下扒。结果两个人发生了冲突，他抬脚揣倒了继母，继母操起一根很粗的棒子向他打来。不知道继母用了多大的力气，木棒落下来时，被横在屋中的炉筒子挡了一下，本来安装得十分结实的炉筒子咣当一下整个掉了下来，他机灵的一个后翻滚到了炕里，这情景正巧被刚进门的父亲看见，父亲接下来又对他一顿暴打。从那天起，他就暗下决心，悄悄的做着出走的准备。白天，他没事人一样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暗地里却留意着父亲和继母的作息规律，一面做着出行的准备，这机会，他足足等了半年。直到那天，他父亲出去打麻将，继母也出去窜门，他迅速从炕上跳了起来，找来了早已准备好的一个空了的面袋，将一个棉被和那个特别喜爱的羊毛大衣装了起来，除此之外，他还偷偷的将他父亲的一套木工工具装了起来，带着身上仅有的自己卖林蛙偷偷攒下来的180元钱，飞快的跑去车站，坐上了早已联系好的运材小火车的守车里，逃离了自己的家。 那一年，他十七岁。 他首先到达的是鹤岗煤矿，因为那里有招工，在他下窑的第三天，煤窑塌方，砸死了五个矿工，他吓得再不敢下井。管事的问他还能干什么，他说会木工，那管事的便安排他给一个谁都不愿跟的师傅当助手，一边伺候师傅一边学徒。没多长时间，这个倔强得近乎不通情理的师傅就喜欢上了他，并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他。那时的木工还是比较吃香的，工钱也挣得比一般的工种多，就这样，没多久，他就用自己做木工攒下的一千四百元钱，筑起了自己的小家。 R说，那段时间是他生命中最灰暗的时光。多亏从家里偷出了那件羊皮大衣，那时R没地方住，就住在单位的车库里，车库棚顶有普通房子两个那么高，出来时又没拿褥子，一条棉被又要铺又要盖，睡到半夜冻醒了，就下地跑步，跑热一些了再接着睡，全靠这件羊皮大衣盖着取暖了。R说，直到现在，这件大衣我还留着呢！虽然毛已经变黄了，大衣也很破旧了。 R的一番话让我们唏嘘不已。 这时我突然产生个想法，就对他说：等你老的时候，就把这些经历写成回忆录吧！R说：我已经写了很多了。啊？我们都挣大了眼睛，一起看看向R，R接着说我不会电脑，都是用稿纸写的，有铅笔的，有油笔的，也有钢笔的。但我都整整齐齐的摆在那里，每一本都编了号，而且那种摆法，不会因为潮湿损坏，绝对透气。我们不得不再一次把敬佩的目光投向他。 R说，每年过年，邻居们都争着让他给写对联，因为他的对联不是照着别人现成的东西写，而是根据每个人的不同情况临场发挥创作的，特别符合各自的情况特点，所以很受大家的欢迎。说到这里，他随口给我们读了几个自己编的对联，遗憾的是，我当时没有记下来。但是感觉的确是非常好，无论措辞还是语法都十分符合要求。并且能跟当时的人物和环境统一协调。 R还说：这些年最遗憾的一件事就是没有进佳木斯话剧团从事自己喜爱的工作。那时我在话剧团做道具，是外聘的，但是有人说能帮我转为正式职工，但需要很多钱。R的面色有些阴郁，这对于那时的我来讲，是没有办法实现的。后来话剧团裁员，连一些正式职工也没有逃脱下岗的命运，何况我一个外聘的，结果可想而知。但是，R又接着说：我还是很感谢在话剧团那四年的生活，它让我学会了很多东西，包括弹电子琴、吹箫、横笛，还有五线谱，都是在那时学会的。我家里有好几样乐器呢！有时我们几个人聚在一起，喝高兴了，一人操起一样家把式，呜啦哇啦的就开始了，玩得特别的开心。 那你现在做什么呢？同学们控制不住的好奇，问题一个一个的提出来。 他呀，了解他的同学抢过话题说他搞装璜，不过他现在什么活都不用干了，自己有个小团队，带了一帮小徒弟，他给联系完活，就负责把关就行了。 那没事的时候你都干些啥呀？ 游游泳，滑滑冰。R边说边做着滑冰压圈的动作，又是一副小时候滑稽顽皮的样子。大家被他逗得直笑。 酒宴要结束时，R说下次回来，要为我们每人写一幅字画。我们高兴的什么似的。 一个美女同学感慨地说真是想不到啊，R能到现在这样，应该是可喜可贺的，以他的家庭条件，以他后来的生活状况，多容易走上邪路啊！但是他没有。他不但多才多艺，还有那么多健康的爱好。我一直都很满足自己的生活，但是跟他比起来，才觉得自己的生活真是太单调了。 大家一致点头称是。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究竟是生活在改变着人，还是人在改变着生活？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