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咪就要走了，走向去往天堂之路。
猫咪是在俺家将近二十年的老猫，是深受全家人喜爱的宠物。记得那年春天，出生没几天的牠被抱来。肉肉的小身躯也就巴掌大小，嫩嫩的黄毛软塌塌的，那双还没见过世间事的小眼睛，黑亮黑亮地看着人，看着房间，看着陌生的世界，纯净的就像是深井里的一汪静水，实在是惹人怜爱。十岁的女儿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跺脚嚷嚷着，央求妻留下养着。说实话，先前我并不喜欢家里养猫养狗，觉得纯属添乱。只是碍着女儿央求的神态，也觉着这小生灵太柔弱了，看到妻有留下之意，也就默认了。没想到，这一留，牠就在俺家陪伴了二十个年头。也没想到，这二十年来，牠给全家带来了无穷的乐趣。 牠是一头神气漂亮的雄性虎斑猫。浑身的棕黄色毛发，毛发中间隔着道道的深色条纹。四腿粗壮敦实，脚下长着厚厚的肉垫，藏着尖利的爪子。脖下和肚腹是一片洁白的软毛，臀后拖着棕黑相间的粗壮尾巴。走起路来，迈着粗腿，拖着尾巴，悄无声息，一步踩着一步，神气十足；坐下来时，后腿曲，前腿撑，尾巴呈弧形甩在一侧，傲然昂首，目不斜视；再加上酷似虎面的脸庞，大瞪着的圆眼，脑袋顶上向两边斜耸的尖耳，张嘴露出来白森森的虎牙，那步态、那坐姿、那神气，和动物园里的老虎简直一模一样，活脱脱一个小老虎，怪不得学名称为虎斑猫呢。刚来俺家时，也曾因此起名小老虎。只是叫猫咪顺口自然，就一直猫咪下来。 家人的一大乐趣就是看猫咪走路。坐在沙发上，看着牠在电视机前像老虎巡山似地走动，稳当沉着，不慌不忙，真有一副山大王般的神气活现，不断地把家人的眼球目光，从电视剧中拉到牠的身上。有时猫咪会蹲在窗台上向外张望，邻里的人看了常说，你家的猫要是一直不动，还真以为是个老虎雕塑呢。有一次全家开车去烟台，猫咪趴在后窗边直直盯着后车，后车的人以为是个老虎玩具。堵车小停时，后车人前来打问，你家这老虎玩具真神气，在哪买的啊？当看到是头活灵灵的真猫时，张着大嘴惊讶不已。 小老虎似的猫咪年轻时活泼灵动，调皮至极。经常是从北墙根一个高儿地奔到南窗前，再挨个房间地胡跑乱窜，登桌子，跳书橱，爬沙发，钻床底，家里的犄角旮旯没有牠不去巡视的。不过，也不知是什么天性所致，桌子、茶几上的物件牠从不碰触，总是小心翼翼地绕着走。不管怎么跳窜钻悠，却从来没有犯过碰翻瓷器和玻璃器皿的错误。牠的最爱是躲迷藏，瞅人不注意就钻进床罩里，身子掩在里面，在缝隙中露出半个小脑袋，瞪着黑亮的眼睛张望，就像是和你玩藏猫猫的游戏。周末懒床，牠常悄悄地钻进床罩，待你醒来，感觉到脚下的牠也在那里睡得正香。有时趴在书橱、衣柜的角落里，任你怎么叫唤就是不出声，害得晚睡熄灯前全家出动翻查。翻到时，看牠张着黑眼睛望着你，一副无辜的神色，仿佛要说逗你玩呢，让人又好笑又怜爱，奈何不得。 猫咪生性干净，排泄必去卫生间，大小方便都排在下水道口，而且排完后必喵喵叫唤，告知家人清理。近年来宠物用品市场发达，有了专用的猫砂，猫咪如厕必在沙箱之中。但前提是上次的排泄物已被清理干净，若未清理，牠也会排在箱外，告知你尽快清理。风烛残年之时，行走乏力，步履摇晃，但如厕进箱依然如故。也是奇怪，干净如此，却生性不爱沐浴，每逢入浴必挣扎不已。但凡要给猫咪洗澡，妻都要与俺商议两人协作。久而久之，洗澡一词为猫咪听懂，一说洗澡，必一溜烟似地躲进沙发后的角落，让人遍寻不着。由此，洗澡成了吓唬猫咪躲一边去的专用词，颇有效力，屡试不爽。 不抓老鼠的猫不是好猫，猫咪是好猫，当然也会抓老鼠。可惜牠的一生养尊处优，不仅不用捕鼠为生，连老鼠长什么样都没见过。但是听过，而且听声发威，吓坏了老鼠。那年厨房吊顶上不知从哪钻来只老鼠，窸窸窣窣地不停作响。妻生性怕鼠，不敢下厨。忽心生一计，每去厨房，必唤猫咪同进。说来真是天性，从未见过老鼠的猫咪，一听上面老鼠动静，立即就乍毛咧嘴，呼呼发声。此声一出，鼠类立马老实，吓得无声无息，数小时不敢动弹。这是猫咪一生唯一的一次斗鼠，尽管并未歼灭，但也算是旗开得胜。 都说猫通人性，此言千真万确。家中数人，猫咪最亲的就是喂牠、养牠、给牠洗澡梳毛清理卫生的妻。妻待猫咪可谓精心尽力，视若小儿。每日晨起的第一件事就是喂猫，睡前的最后一件事也是喂猫。猫食从不糊弄，天天有鱼不说，早上还有牛奶，时不时地增添点海虹、鸡肝、牛肉之类改善口味，把个猫咪喂养得肥头大耳，最胖的时候有十八、九斤重，有宠物专家见之惊谓巨猫，不得不采取减肥措施。在她的宠爱娇惯之下，本来就馋嘴的猫咪，又养成了刁嘴，鱼非新鲜的不可，奶必蒙牛高钙低脂，否则绝不置喙。到了冬季或封海季节，妻一定要提前去海边鱼市买回多多的新鲜小鱼，洗净分包，仔细地藏进冰柜冷冻保鲜，生怕变了味，猫咪不吃。俺的老父，常年喜好钓鱼，钓的新鲜小鱼积攒成袋时，必嘱俺取回喂猫。弄得家中冰箱冰柜，被猫食占据了大部空间。美食养育之恩，猫咪刻骨铭心，对妻建立起深厚的感情。每当妻的脚步声在楼道远远响起，没等开门，牠早就跳到门口迎候。只要妻在家，牠必定跟随左右，随侍在侧。妻在书房画画，牠就在门口景仰；妻在客厅写字，牠就在茶几前蹲坐；妻在床小憩，牠就在床前守候。不管何时何处，只要妻的一声召唤，必定是喵喵答应，奔驰而来，绝对不超出第一时间。搞得女儿直骂牠是跟屁虫，但猫咪毫不理会，视妻为第一主人、第一亲人的立场坚定不移。只有当妻不在家时，牠才降尊纡贵，和我们虚与委蛇，周旋一番。 俺家的阳台原来是开放式的，为了御寒加封了铝合金窗，外面的窗台仅宽寸许。晚间窗外夜黑灯亮，好奇的猫咪觉得隔着玻璃向外张望不够过瘾，非得穿过窗缝去狭窄的窗台巡视一番。不料体宽台窄，失足跌落，坠下了五层高楼。更不走运的是，楼下本是灌木绿篱，却唯独跌落之处有块锐顶朝上的尖石。做自由落体坠下的猫咪，猫脸正冲石尖，顿时破了脸，断了牙，折了前腿，血流满面，昏死过去。家人临睡之前，忽觉猫咪不见了，遍寻旮旯犄角，就是没有。看到窗台上猫爪挣扎的抓痕，全家顿时惊慌起来。飞奔下楼，绕着楼边呼唤。也许是被冷风吹醒，也许是被唤醒，瘫在石块边的猫咪，使尽气力弱弱地回应着。赶紧抱起，又飞奔上楼。灯下一看，牠满脸是血，满眼是泪，声音嘶哑，有气无力，一副期盼救命的可怜相。妻是做医的，拿出酒精棉球，慢慢地擦拭去脸上的血迹，细细地各处检视。除了嘴脸肿胀变形走样、皮开肉绽伤口累累之外，右侧虎牙撞断了一截，无可救药。右前腿骨折，成反角度扭曲耷拉着。妻按骨科疗法，用硬纸板做了个骨伤夹板，将断腿复位固定。嘴肿紧闭，无法进食，妻就用个旧医用注射针管，把牛奶、葡萄糖和消炎药剂，一滴一滴地从牙缝注入嘴中。如此耐心救治半月之久，猫咪才渐渐恢复，但断腿只能缓缓瘸行。又过了两个月，伤腿才算痊愈，能蹦跳奔跑了。从十五六米高的五层楼上，头朝下摔到石尖上，不仅没有丢命，不仅没有落下残疾，还依然活蹦乱跳，都说猫有九条命，俺算是信服了。只是右虎牙断了，每当呲牙咧嘴发威时，就只能露出半截，实在有损虎猫形象。此事之后，猫咪更是认定妻为救命恩人，亲近和跟随的情感更是死心塌地了。亲友们笑指妻为猫娘，连带着我们沾光，也成了猫爹、猫姐以及后来的猫姐夫。 威海俗话有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说法。猫咪一直不待见来家的客人，多是藏起来不肯接见，偶尔也会龇牙咧嘴，妄图用猫式虎威把人家吓走。可奇迹发生在闺女女婿第一次登门。小女学成之后留京搵食，有了个家是老北京的男朋友。准女婿第一次来威海登门拜见准泰岳时，猫咪一反常态，从人家进门起就显出不同往常的亲热。入座之后，猫咪更是绕膝巴结，抬脸仰视，惹得准婿也俯首抚摸，一派热络。我们还没表态，牠倒先认上了猫姐夫。自此之后，每逢女婿陪小女回娘家，进门后第一个亲热的就是猫咪。更有甚者，不懂人事的猫咪，每每厚着脸皮赖在小两口的床角上不肯下来，还常常是在大红喜被的角上酣然入睡。陪伴妻去北京住闺女家时，猫咪也是乘车同行，千里而去。这小东西有福气啊，也算是进过京城见过世面的了。 人间有真情，猫间也有真情，俺就见到过猫类真真切切的兄弟情深。猫咪是一窝同生的八个猫仔中的老大，老二被弟媳留到了他们家，其牠的不知所向。打从抱到俺家后，猫咪就没见过那位老二兄弟。多年之后，弟弟、弟媳和侄女全家出游，猫老二无人照看，临时送到俺家寄养。不知是血缘使然，还是气味相投，俩猫一见面就毫无芥蒂，亲热无比，伸出前腿摩肩搭背，你亲亲我，我亲亲你，鼻子碰鼻子，爪子挠爪子，一下子解除了怕牠俩互磕掐架的担心。一个屋顶下，猫兄猫弟同进同出，食则同槽，卧则同席，形影不离。尤其是睡觉时，头抵头，脸对脸，相向而卧，同呼吸共睡眠。不管谁看了都说，真是打不断的血脉连着筋，兄弟之情不能分啊。出游者回来后接猫老二回家，分别时相互喵喵地叫着，依依不舍，深情感人。以后如是者多次，每次都成了牠们兄弟相聚的节日。可惜以后猫老二患病，十年前就离世了。 岁月如梭，到今年猫咪来俺家将近二十年了。有资料说猫的平均寿命是12年，超过15年就是高寿了。这么说来，猫咪已经是超高寿了，接近于人的百年寿星。全家人都希冀猫咪能多活几年，妻也更加精心地呵护喂养。可惜自然规律无法抗拒，猫咪一年比一年地衰老下去。近年来，已经无可奈何地显露出老态龙钟的疲乏。冬天，躲在太阳晒着暖洋洋的阳台一躺就是半天；夏天，找个最风凉的风口，打着呼噜酣睡。现在成了地道的懒猫，不再东窜西跳，也不和你藏猫猫躲迷藏了。有时连妻的呼唤，也只能艰难地转头喵地呼应一声，再也看不到疾奔而来的龙虎精神了。最近半月，也许知道自己到了风烛残年，来日无多，一旦有点力气，就强打精神，支撑着在房间各处缓缓走动，把多年熟悉的旮旮旯旯再最后地巡视一遍。有时能看到牠呆呆地盯着某处，一盯就是好几分钟，似乎对这个家、这些人、这个世界有着无限的眷恋。 昨夜，猫咪已是苟延残喘，奄奄一息。轻轻抚摸一下，牠就慢慢地张眼回望，眼角含着一粒大大的泪珠。寿终正寝，自然离去，将是猫咪最终的归宿。 看着再也无力应答的猫咪，妻动情地说：猫咪，安心走吧，你在咱们家没受罪，来世你要是还做猫，就还来咱家吧，俺还养活你。 说完，潸然泪下，一串串泪珠簌簌坠落。 心酸之余，俺敲键写下了上面的文字。想告诉猫咪的是：谢谢你二十年来带给家人的快乐，祝愿你升天之路走好，和你的兄弟姐妹在猫的天堂相聚。你去后，俺会把陪伴你的用具和这篇文字，和你一起埋葬，葬到你老二兄弟所在的向阳山坡。你在天上，也别忘了你的猫娘、猫爹、猫姐和猫姐夫。 去吧，猫咪！ 猫爹写于龙年正月雪花纷飞，猫咪弥留之际。 赞 (散文编辑：散文在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