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地走了，无奈地离开了曾经属于我的那间办公室。
人生有太多的无奈，最大的无奈莫过于退休。这种无奈，参杂有诸多的因素。首先是岁月无情，春光不再。猛然抬头，发现人已站在了夕阳下，进入了生命的倒计时；其次是心愿未了，梦想犹存，在轰轰烈烈的事业进程中，眼看就能达到理想的顶峰，却因无情的命运戛然而止，如同饥饿中遇到一顿大餐，正要动手，餐桌被人掀翻在地，无不令人垂涎三尺，心存遗憾；其三是心难收情难却。对事业的狂热，对理想的追求，对办公室的留恋，对在家与办公室这个两点一线轨迹上重复着上班下班的固定模式，对同事、上下级之间所建立的友谊等等，万般情思，深深留在脑海里，放不下，抹不掉，割不断。 当接到上级通知的时候，失落与感伤莫名地涌上心头，尽管我早有足够的思想准备。 我下意识地看一下通知，然而视线是模糊的，不知道写的是什么，但其内容我心里十分清楚，那就是两个字：退休。我把文件庄重地放进公文包，把钥匙摆在桌面，站起身，环顾室内所熟悉的一切：明亮的灯光、宽大的办公桌、齐头高的旋转座椅、黑色的真皮沙发、高配置的电脑，还有那冬暖夏凉的空调等等。它们伴随我度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凝聚了深厚的情感。如今，该是惜别的时候了。我怀着沉重的心情，不由自主地、轻轻地吹响了忧伤的口哨，挪动着沉重的步伐迈出办公室的门槛。就在此时，我忍不住再转过身，恋恋不舍地向室内瞥上一眼，试图把曾经属于我的一切，一点不落地印在脑海中，藏在心底里。 室内的陈设虽然整齐干净，但毕竟经不起岁月的风蚀，早已变得陈旧老化，如同它的主人一样，被岁月耗尽了青春，被时间蒸发了神气，剩下的只有这副疲惫不堪的身躯，还有那憔悴的颜容和斑白的双鬓，活脱脱一副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沧桑模样。 我把门轻轻一拉，咔嚓一声锁上了。这一声，彻底阻断了我的回路，把我与纷繁的尘世隔离开来。从此，我不再是室内的主人，而是一只经过驯化后放生的落寞的野犬，在凄厉的旷野中，独自朝着山光西落的方向走去，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夜幕中。 想当年，我作为一个风华正茂，热血沸腾，满怀远大理想的大学毕业生，分配到行政部门工作，坐进了这间办公室。三张办公桌品字型拼在中间，我背靠门口，时时都有一种不安全的感觉。后来，变成两张桌子，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这时，我对这间办公室进行一次彻底修饰，所有办公设备，包括我的精神面貌都焕然一新。期间，只更换过一次空调机、三次电脑和无数次灯管，其余一切依旧。在这间办公室里，我由一个涉世不深的懵懂青年，成长为久经沙场的老将，经历过社会的变迁，审视着世态炎凉，做出过卓越贡献。同样在这间屋里，我经历过升职、免职、降职、再升职的跌宕起伏，尝尽了成功、挫败、热拥、冷遇的酸甜苦辣。在我的潜意识中，办公室就像蜂巢上的方格，构成了社会的框架，供职者就像蜂巢里的工蜂，为它去觅食、去疯狂、去奋斗、去奉献。因此，它既是避风港湾，也是险恶之地，既是成就事业的熔炉，也是尔虞我诈的战场。即便你来时像一张白纸，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张白纸一定会记下密密麻麻的，别人无法读懂的符号。或许是经验，或许是教训，更或许是仇恨与诅咒。 尽管办公室有着不可琢磨秉性，但我并不惧怕。恰恰相反，我深深喜欢上了它，喜欢与它打交道的感觉。在这个方格里，人们可以展开无限的想象力，进行理性的思考，激活聪慧的灵感，表现人性的本真。即便是战场，也要充分利用好这块阵地，化劣势为优势。试想，假如供职者没有办公室，那将是一个怎样的世道？我也喜欢办公室的恬静：累了，泡一杯热茶驱除疲惫；困了，可以在沙发上稍作小憩，回复精气；委屈时，把门一关，可在里头哭泣，发泄心中的愤懑；如果灵感来了，还可以一鼓作气写下一篇散文，抒发自己的情感。我还喜欢上下班的感觉，当你走在通向寒舍的小路上，千回百折地穿过花园，观绿叶闻花香听鸟语，心情格外爽朗。花园是一片净土，只要路过此地，忧愁可以被驱散，伤痛可以被抚平，得失可以被淡漠，爱恨可以在这里得到解脱。 如今，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所不同的是时空产生了错位：来时是朝霞四射，走时是残阳斜照，只是多了一份感伤和一份留恋。几十年的职业生涯，转瞬间变成一纸泛黄的故事，并将化作一片浮云，伴随我踏上一条通向西域的归途......。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