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睡在夏夜里]他人安睡
时光如梭，不知不觉自己跌跌撞撞已撞入了中年的门槛。紫陌红尘中，有多少人和事都成了过眼云烟，但是有一些却越发的清晰了。在我，就时常想起年少时曾经历的那些个美丽的夏夜，那美丽夏夜安恬的睡眠，想起我那位可亲可敬的老师。尤其，当我疲惫、空乏、茫然、焦躁时，那美丽的夏夜就会姗姗来临，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闪现在脑海。——哦，那在夏夜里的安睡，是怎样的纯净、安稳、恬淡又温馨呢！ 那时我十一二岁，在距家十几里的乡中读初一。那是乡政府应全国大气候办的一所重点中学，就办在一座废弃的炼铁兼铸造的厂子里。长方形的厂子很大，厂房是当地普通民居式的瓦房，一所连一所围了厂子半周，这些房子就充当了我们的教室、寝室、教职工们的住室兼办公室、我们的伙房及教职工们的伙房。这一半院落，虽是泥土地，但比较瓷实平展，没有什么杂草，看来是整理过了的。还有几绺杨树，不过都瘦怜怜的。厂子的另一半用高高的砖墙围着，荒草没膝，高耸的炼铁炉子一身的铁锈，苟延残喘地矗立着。我们都不敢到那里去，传说有粗大的蟒蛇出没。我们那一届是该学校首届招生，共有百十个学生，是通过考试在全乡择优录来的，被分成了两个班。全校也就我们这两个班。教室的窗户极小且仅有两扇，里面黑咕隆咚。没有桌椅，大家从家里带来高低不等、形状各异的凳子，写字就在腿上。寝室男生一所瓦房，女生一所，没有床，打地铺，最下面铺草，依次是席片、褥子、床单。当然都是自己准备的。 学校的条件是简陋的，其实，根本就不像学校，但是纯真的我们好像没有谁在意这些，因为，我们很快被这里的老师所吸引了。这里有两鬓斑白、精神矍铄、睿智亲切的老教师；有知识丰富、温厚和蔼的中年教师；更有朝气蓬勃、热情似火的青年教师。开设的科目除了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生物、政治、历史、地理外，还有体育、音乐和绘画，真是丰富多彩！在老师们的精心指导、呵护下，我们畅游在知识的王国、渴饮着知识的琼浆，欢乐又幸福。现在想来，那时的我们像一群刚出壳的毛茸茸的小鸡仔儿，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与探寻的渴望。阳光下，展着翅，叽叽喳喳，欢天喜地地围随着我们的老师飞到东飞到西，捕捉着一条条肥美的虫子。对于我们的这些老师我是由衷地尊敬与爱戴的。不过，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教我们数学的张老师。 张老师三十五六岁的样子，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大女儿七八岁读了小学，儿子还在幼儿园。她爱人在学校里教体育。他们一家就住在学校。房子跟我们的教室、寝室一样就是那破旧的厂房，只不过中间隔开了，他们一家住两间，另一位老师住一间。 记得，开学初，她除了讲课，常常在黑板上给我们抄写珍惜时间的名言警句，并仔细地给我们讲解，要我们认真抄写在笔记本上，背诵、深切体会并尽力付诸实践。譬如：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浪费自己的时间是慢性自杀，浪费别人的时间是谋财害命。等等。不知别的同学怎样，反正这些语句像清风一样吹进了我的心田，给了我莫大的鼓励与鞭策。 张老师讲课很有特点，她往往是不把我们教会誓不罢休。她说话办事都干脆利落，总是神采奕奕，精神抖擞，拿着课本，一脸笑地走进教室。给人的感觉：两个字干练。她讲课声音高亢嘹亮，有种穿透力、杀伤力。其实，她根本不必那么大声的——学生不多，教室也不大。她讲课绝不拖泥带水，常常是唰唰唰钢刀切豆腐般脆生生地一气讲完，然后，目光如探照灯光很威严地扫视全班，扫一遍又一遍，你别想躲藏，哪个犄角旮旯都不会被遗漏的。同学们没有听明白，呈现出迷茫的神情，胆怯又羞愧地纷纷垂下头去。她恨铁不成钢地轻叹一声，然后，要大家集中精力，再讲一遍。风采依旧！看大家还是一头雾水，她不由分说再来一遍。她就这样一遍不行两遍，两遍不行三遍，不厌其烦，直至看到大家的脸上都露出了舒心的笑容。这时，她才轻松地舒一口气，欣慰地微笑。 我们都挺佩服张老师的，觉得她脑子非常管用，知识特渊博，那么难的应用题张老师一看就明了，且讲得头头是道，口若悬河，小葱拌豆腐一清二楚。对于她我们自然是尊敬、崇拜的，但多多少少又有那么点儿害怕。她见不得懒惰的学生、迟到的学生、不完成作业的学生、上课睡觉的学生，她的眼光如剑如刀，剜你一眼，让你不寒而栗。她嘲讽你，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如爆炒豆子嘎嘣脆响，使你面红耳赤，羞愧难当。因此，对于她的数学课我们都丝毫不敢懈怠。 但是，张老师人虽严厉却有着一副菩萨心肠，有着善良、温润、慈祥的母性一面。 夏天到了，天气一天天炎热起来，寝室燠热得就像大蒸笼，加上嗡嗡嘤嘤成群结队的蚊虫，我们晚上根本休息不好。课堂上大家都萎靡不振，哈欠连连，睡觉的学生越来越多。无论张老师是苦口婆心地说教，还是凌厉地吆喝批评，都无济于事，都阻挡不了那缠绵而有韧劲的睡神。最后她查明了真相，想出了个简单易行的好主意：让大家睡在寝室的外面。结果，问题迎刃而解。那一学期终结，全县统考统评我们的数学成绩在全县独领风骚，其他科的成绩也都名列前茅。终考前半个多月我们都睡在室外，睡在安谧的星空下。那美丽的夏夜呀，那有我们的老师陪着的夏夜里的安睡，让人留恋向往。 晚自习下课了，张老师把孩子交给丈夫，腋下夹着铺盖卷迈着轻盈的步子款款地就来了。她的走姿是很好看的，像模特但又不是猫步，模特的猫步在现实生活中并不美观。我们女生私下里模仿，但谁都学不像。那是张老师所独有的！轻捷、矫健，很富弹性，又具舞蹈的韵律。到房子外面睡！同学们由于新鲜而非常兴奋，大家叫着嚷着，拎席片、抱褥子、拿床单一片喧哗。张老师也很高兴，她划定区域，组织大家，男同学睡一边，女同学睡另一边，中间的隔离带有三四尺宽。十一二岁的少男少女早已有了男女之别，当然是言听计从了，绝不越雷池半步，甚至眼光都不往对方那一边瞄一下。张老师睡在我们女生这一边，我顿觉心里非常踏实。张老师要我们席子上铺褥子，说是泥土地潮气重以免损害了我们的小身板，再者这样睡起来软和舒适。在当时的年纪，老师的话就是真理，绝对千真万确，何况是我们尊敬的张老师说的呢！我们都一丝不苟地照着张老师所说的做。场面很是壮观，七八十个男女学生，呼呼啦啦地躺下两大片，形成两大阵营。学校远离村子孤零零地位于河滩上，四周尽是广阔的田野，田野上这儿那儿有一簇一簇的坟包。一条宽阔的四季水量都很充沛的河流从校园的北侧叽里咕噜地流过，河里有淹死鬼呢！况且，人说那条蟒蛇习惯昼伏夜出，它会不会突然地就窜到了你的跟前？搁往日，当校园里的灯全部熄灭之后，你会觉得校园里阴森可怖，杨树叶子在风中哗哗地响真如鬼拍手。半夜里要小解须得呼朋唤友否则打死也不肯迈出房屋一步。可现在不一样了，有这么多人呢！还有我们的老师呢！这田野这河流都成了得天独厚的条件，这校园变得无限温存祥和，哪有什么凶险？更何谈孤魂野鬼？风从田野上吹来，从河面上吹来，凉丝丝的，使人神清气爽。上面的杨树叶在夜风中脆亮地相互碰撞，那可不是看喜剧的孩子们欢快的拍手吗？不好的是仍有蚊子，不过我们有的是办法：只露出脸部，用床单把身体的其他部位都盖得严严实实。我们都笑着说：这下可把蚊子气坏了！ 校园里的灯全熄灭了，这时，你明白了夜并不是完全的黑暗，深邃的夜空就像一件瓦蓝色的大布衫，颗颗星斗像撒在其上的金灿灿的玉米粒儿。不对，像一闪一闪的萤火虫。有人提出异意。我看更像一只只眼睛，一眨一眨的。又有人说。我们呢呢喃喃地争执不休。有的夜晚月明星稀，又大又圆的月亮，金灿灿的，——那时候我惊奇地发现夏天的月亮是丹桂红的，最是漂亮！你可以看到里面的暗影，橡是一棵树，树下有个人，她正弯腰在石臼里捣着什么。月亮里真有月奶奶吗？一水洗般的声音，湿漉漉柔柔的，傻！什么月奶奶，没听说过嫦娥奔月吗？听话音就知道是一个叫虹的直言快语，心无遮拦的女孩子。其实，月亮上什么也没有，是个死寂的世界。那些暗影只不过是山脉罢了。知识大姐姐罗燕慢条斯理又不容置疑地说。知识大姐姐的雅号是我们的班主任奉送给她的，她博览群书，知道的特多，带着一副近视眼镜，一天到晚地捧着书，各科成绩都很好，尤其擅长物理、化学、地理什么的。语文课代表激烈地抗议道：有点儿想象力好不好？太煞风景了！男生那边也在谈论着什么，嗡嗡隆隆的，声音粗嘎厚重。张老师在我们旁边走来走去也不制止，默许我们胡侃乱诌一阵子。最后，她会温言软语地说：都别说了吧，该睡觉了。要好好休息哦！明天还得上课呢。她的声音一点儿都不严厉，丝毫没有责怪的意味，宛如慈母在规劝被惯坏了孩子。这与课堂上的她完全判若两人。她多像我们的母亲呀！听到张老师这么一说，大家立即就噤声了，心里都甜甜蜜蜜的，揣着美丽的心思，美美地进入梦乡。 往往，我会望着星空再出一会儿神：那无数的星星，我以为更像钻石呢！尽管我没见过钻石，但我固执地相信钻石就是这样的，多么晶莹！多么纯净!多么神奇呀！那一条很明显的星带是银河吗？真有鹊桥吗？牛郎织女就是在此相会的吗？农历七月七他们相会的日子快要到了啊！一年他们才见一次面！突然地一阵难过就涌上心头。看着明晃晃的月亮，我会想到儿时奶奶唱给我听的童谣：月奶奶、黄粑粑，奶奶到后院捶衣裳，洗得净、捶得光，打发小二郎上学堂。奶奶抱着我，仰望着月亮，一摇一摇的。我就想小二郎就是我，捶衣裳的就是我的奶奶。四周是如此的静谧，乡村夏季的夜晚好安详！在这安详中悠悠隐隐地响着各种各样的声音：有蛐蛐的浅吟低唱，有不知名的夏虫的鸣叫，有杨树叶随风的欢唱，有张老师养的鸡的咕咕梦呓，有河水的流动声，还有远处村落里狗高一声低一声的吠叫，这一切声响完美和谐、无懈可击地汇总交融在一起形成一首美妙动听的合奏乐章，像轻音乐，似小夜曲，如诗如歌，这就是大自然奇妙的天籁之音吗？它是那样的自由、随意、舒畅，恬淡，令人如痴如醉......这是真正的摇篮曲！听着这样的曲子，不知不觉我也沉入了梦乡...... 哦，我怀念那美丽的夏夜，那夏夜安恬的睡眠；怀念我那可亲可敬的老师，那单纯可爱的同学们；怀念那充满了种种理想、梦想、幻想的天真烂漫的岁月。 张老师，这些年您还好吧......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