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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束百合花》 陈友 那时候我们的工点在四川凉山，建设水库及电站。老王是从别的工点调来的，他，老铁路工人，陕西安康籍四川人。安康籍是因为修筑铁路在陕西落了户，但他籍贯还是四川。 大叔五十岁开外。这是他第二次上凉山，虽说是建设水库，但同样也是为凉山人民修筑通往幸福的光明之路。大叔第一次上凉山是建设有＂地质博物馆＂之称的成昆铁路，那时候大叔正值青春年少，尤如一辆极速奔驰的列车。几十年以来，这辆曾经青春的列车在其轨道上不停地做着加速度，现在，已经两鬓浸霜，又奔回到了始发站。 老王大叔在我们工班属＂稀有＂人物。不仅仅因为他是我们的叔父辈，最主要是象大叔那样的老工人，那时已经是寥若晨星了。大叔这辆列车还不退役，可能是他的身体状况好，也可能是单位里＂传、帮、带＂之类的协调因素吧。 从外形看，大叔跟他的同辈都差不多，着装十分朴素，总也是灰沓沓的，如果要他单独地、远远地走在工地的土路上，那就是一堆泥土站了起来、在大地上奔忙。 大叔的个子不是太高，但力气却蛮大。大凉山的地质构造很复杂，在导流洞施工工地上，掌子面一经爆破，接着就得支护，几乎是一步一支护；采用的是钢拱支护。月牙形的拱架分两片，每一片都是两个人朝掌子面上抬。大叔却不然，一个人扛着钢架顶着硝烟踩着碴石就上了＂齐头＂，如履平地。 大叔的履历是光荣的，是我们的精神皈依。他以及他的同代筑路人，在我们心里就象征着新中国的铁路，他们的人生都跟新中国的铁路建设史紧紧地连在一起。 大叔当了几十年的铁路工人，筑路工地就是他的家。闲聊中我们知道，虽然他有老婆、孩子，老家也有故旧，但他的家属从来也没来过他的工地、他的工作单位。几十年以来，除了每年一个来月的探亲回一次老 家，也就没有别的机会和时间跟家人们团聚了。 有时候我也会想，既然大叔们象征着新中国的铁路，那么钢轨是生硬的、冰凉的，是不是大叔们的感情生活也是冰凉的、生硬的或者麻木的呢？ 大叔虽然是我们中间的一员，但他参与建设了诸如成昆、阳安、西延、安康水电站等等国家以及省部重点工程。他们建设过的每一项重点工程都是一座巨大的迷宫。对我们来说，面前的这辆地地道道的＂中国造＂列车实在是神秘莫测。 之前，筑路工人们大多都是十几或几十个人住在同一栋工棚里。在凉山，因为建水库，流动性小些，居住条件也相对要稳定、宽敞一点，有着相对的个人空间。我和大叔虽然是一个班组，但并不住在一起。 一次，我在宿舍区转来转去，一脚就踏进了老王大叔住的宿舍。很快，我就在门口呆住了。 屋子里，大叔所拥有的空间与往日大不相同。迎面靠窗的那只家具我们都有，那就是即是饭桌茶几又是多用柜的木厢子，这种家具通常都是用破水泥砖支在圪圪塔塔地上的。一般情况下，那上面都摆满了碗呀、杯子呀之类的杂物。现在，一束盛开的鲜花却俨然摆放在了＂桌面＂上。 这枝鲜花是我没有见过的。它十分鲜艳，因为光芒四射，感觉就象是占据着整个房间。鲜花十分洁白，恍惚中，隐隐有绿色点缀其间，可能就是花托吧；那淡淡之绿映衬得鲜花更加洁白。 显然，鲜花是刚刚采摘回来的。 洁白的花瓣雍容、宽阔，上面还有一滴一滴晶莹的水珠在玲珑、在剔透。鲜花的花型十分饱满，整个房间暗香浮动。 我立刻意识到，眼前这已被渲染了的宿舍，正在暗暗地流转着大叔的心语。 筑路大军的队伍号称＂纯阳之地＂，温婉、阴柔那一面只能侷促在很小的角落。筑路工人的工作都是十分的繁忙。与我们关系最密切的，总也是工期、进度、安全；白班、夜班；夜班、白班宿舍里、生活中，能出现这样＂盛开＂的鲜花，实属稀罕。 大叔告诉我，那束雍容、饱满、洁白、艳丽的生命就是百合花。 这之后，我认识到了老王大叔粗糙、朴实背后的另一面。一束洁白的百合花意外地敲开了大叔内心被屏蔽的柔情，原来大叔这辆国货列车的感情世界同样也是精致、细腻而又饱满。 后来的一天，头顶着霏微细雨，我独自走在施工土路上，偶一抬头，就见山坡的树丛中，悄然绽放着一株洁白美丽的百合花。树丛中的百合没有大叔宿舍里曾经＂盛开＂的百合雍容，它显得窈窕。它就象是一位漫舞者，在山野间婆娑、 婀娜、飘逸。 邂逅着这一抹洁白、这一抹纯净、就象是在聆听着一曲天籁之音。 与百合的这次邂逅，让我再一次想到老王大叔宿舍里那＂盛开＂的百合。那时候，施工项目已经实行了班组承包、独立核算，工作按排也打破了三班制，采用的是叫班工作制，就是说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我们随时随地都是处于临战的工作状态，非常繁忙。大叔的年龄又是那么大，山峰绵延、村落稀疏，他又会是怎么样翻山越岭、众里寻他千百度地采摘到那一束温馨的呢！ 我因病离开筑路工地，一晃，已近二十年了。每当我想起工友老王大叔的时候便会想到百合；我想，那美丽绽放的百合花，不就是中国造火车老王大叔们纯净的筑路心吗？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