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孤生竹，结根泰山阿。与君为新婚，菟丝附女萝。
菟丝生有时，夫妇会有宜。千里远结婚，悠悠隔山陂。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
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君亮执高节，贱妾亦何为? ——《古诗十九首》 郎，你可知我思念你的心，如滔滔江水滚滚东流？你可知，每个寂寥的夜晚，思念如洪荒将我淹没？又是一年春好处，心中的离愁，恰如那离离青草，更行更远还生。郎可记得当年的婚约：待我长发及腰，君铺十里红妆，前来娶我。 郎，我恰如春天里山涧细长柔软的翠竹，孤独地生长，无依无靠。我害怕会有狂风骤雨将我吹折；郎，你如那座伟岸的高山，沉稳坚定有力。我需要你温暖如山坳的胸怀，为我遮风挡雨；只有你给我依靠，我才能挺秀妩媚。郎，我在切切期盼你哒哒的马蹄声。 郎，你若是那昂然的松，我就是那缠绵的藤萝。你我情如藤缠萝，萝缠藤，缠缠绵绵，难舍难分。你我相距是那么遥远，见一次面都不容易，可我想你的心，一刻也没停息过。我小小的心脏里，蕴藏着的全是你温润的气息，想你的时候，你就在我身边。郎，你说过，待我青丝馆正，你为我铺十里红妆。如今，我已亭亭，正是花开最美的时候，我在殷殷等候你迎接我的马车到来。 虽说，我们已有婚约，可郎啊，可叹年华如朝露，我何时才能衔泥巢君屋？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切不可蹉跎了岁月，辜负那花好月圆啊！想你的心百转千回，一次次千帆望尽，我青春的容颜，在等待中萎黄，备受煎熬。年华似水流，恐草木凋零兮美人迟暮。郎啊，你迎亲的马车怎么还不到来？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我怕流年似水过，朱颜逝去青灯凉。郎，难道你愿意让我如花的年华，都付与这无边的等待？你可知，春花烂漫，错过时节，将是花落枝头，乱红满天飞啊。郎，我已长发及腰，你还迟迟不来，你会不会倾心她人，辜负我这一片流水深情？ 哭了，累了，怨了，笑了，冷静下来想一想，郎的品格如莲花般高洁，你怎么会负了我们的盟约，另娶她人？想来是自己多心了。只是郎，你可要记得，迎亲的马车早点来啊！ 这是选自《古诗十九首》中的一首五言诗。《古诗十九首》，组诗名，是乐府古诗文人化的显著标志。为南朝萧统从传世无名氏《古诗》中选录十九首编入《昭明文选》而成。内容多写夫妇朋友间的离别相思，和文人士大夫阶层的失意郁闷心情。深刻地再现了文人在汉末社会思想大转变时期，追求的幻灭与沉沦，心灵的觉醒与痛苦。 《古诗十九首》中的诗，艺术上语言朴素自然，描写生动真切，具有天然浑成的艺术风格。梁启超认为十九首虽不是一个人所作，却是一个时代——先后不过数十年间所作，同时，《古诗十九首》所抒发的，是人生最基本、最普遍的几种情感和思绪，令古往今来的读者常读常新。 《古诗十九首》在五言诗的发展上有重要地位，在中国诗史上也有相当重要的意义，它的题材内容和表现手法为后人师法，几至形成模式。它的艺术风格，也影响到后世诗歌的创作与批评。就古代诗歌发展的实际情况而言，刘勰的《文心雕龙》称它为五言之冠冕，钟嵘的《诗品》赞颂它天衣无缝，一字千金。千古五言之祖是并不过分的。 这首诗写一对男女已有成约而尚未成婚，男方迟迟不来迎娶，女方遂有种种疑虑哀伤，作出这首感情细腻曲折之诗。每当读到思君令人老，轩车何来迟，就彷佛听到了诗中女子，如上述般的深情独白。 东汉末年，宦官外戚勾结擅权，官僚集团垄断仕路，上层士流结党营私，寒门士子就算有满腹经纶，也是报国无门。为了谋求前程，他们离乡背井，辞别父母，只得奔走交游。然而往往是一事无成，只落得满腹牢骚和乡愁。《古诗十九首》中今日良宴会，写的就是他们一种人生经验，与失意不得志的哀伤。 到魏晋的时候，这种景况有坏无好，繁华似锦中掩不住的是荒凉，点点滴滴地疏狂放纵，也只是那遮不了的思愁满眼，盖不住的隐痛如山。直到隋文帝时，开设科举制度，寒门子弟才有机会进入上层社会。隋朝灭亡后，唐朝的帝王承袭了隋朝传下来的人才选拔制度，并做了进一步的完善。由此，科举制度逐渐完备起来。 世族的阀门紧闭，据说连潘安那样的才子，也要望尘而拜，落尽风骨，才拜得仕途一线天开。于是，古时抒写游子失意的《古诗十九首》再次归来，魏晋寒门士子，在东汉末年的落寞古风中，不尽萧瑟凄凉。 这些古诗是当时清寒的文士，低层士人作的文章，以男女思情为主题，所以就有人说，这是游子荡妇之思，品格不高。可是，正是因为反应的是社会底层人的生活，没有那些清规戒律的束缚，才彰显出人性的自然和光辉。 这些诗，所表达的情感真挚，语言朴素，叙事言情反复低回，余韵不尽，对后世诗歌创作起着深远的影响。喜欢昭明太子，因为他是个真性情的人，正是因为他的真性情，才会明白这些诗的好，将它们选录在《文选》中。这些诗明白如话，有民歌的质朴，朗朗上口，言尽意不尽，让人喜欢到骨子里。 这首诗中的女子，她真挚坦率，毫不遮掩自己对情郎的思念和怨尤。 思君令人老，轩车何来迟？那些被封建礼教勒紧脖颈的贵族女子，哪里敢有这样直白的幽怨？《牡丹亭》中的杜丽娘，面对烂漫春光，满怀思春愁绪，连怨都是小心翼翼，只能说：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似这般都付与了断瓦残垣。终因相思成疾，断送了卿卿性命。《西厢记》中的崔莺莺，明明与张君瑞一见钟情，偏偏要将心中的爱恋藏着掖着，装出一副端庄样子，倒不如小红娘来得真情可爱。 也许，那个男子正在为这个女子准备丰厚的聘礼，因而，迎亲的车马才来迟。他不想那么草率地迎娶她进门，他不想让她委屈，他想给她一个风光的婚礼，他要为她铺十里红妆。 其实，对于爱他的女子来说，无需这些浮华，她只想要他的一颗心。只要他心中有她，心中记挂她，就已足矣。所以，莫要让爱他的女子等待得太久。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有时候，等待得太久会忘记一个人的容颜，甚至他的姓名；思念一个人太久，会念成空心。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所以，请莫辜负这锦绣年华，莫辜负这人间风月，莫让等待白了少年头。 2014.4.23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