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天籁]天籁

  这是东北乡村一场寒冷的夜晚,躺在温暖被窝里的我和小妹毫无睡意,我们支楞起一对稚嫩灵敏的耳朵,生怕错过了母亲讲过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精彩的细节。母亲讲述的大多是麽魔鬼怪民间轶事善有善报恶有报,陈芝麻老谷子的故事,但这一切对年少的我和小妹来说是新鲜而陌生的,仿佛为蒙蒙懂的我们打开了一扇艺术的想象的天窗。此刻热炕头的父亲已经睡着了,并发出了出众的香甜和憨声。一盏瘦弱的昏暗的煤油灯,在土屋里闪闪烁烁,就像一只鬼昧般的眼睛,这样的氛围更加增加了母亲讲述故事的恐怖和神秘,我和小妹不由得缩紧了身子,惊粟的睫毛不时的抖动着,两双纯真的眼睛盯着昏暗中朦胧的屋顶,仿佛稍不留意,那可怕的麽魔鬼怪就会破窗而入,而此刻夜色沉沉的窗外,早已响起了若有若无的细微的落雪声,那声音像无数个厉鬼,奔跑在雪地上的脚步声,一次次潮水般涌进我和小妹机敏而紧张的耳轮。飘飘忽忽的煤没灯就在这时不可适宜的熄灭了,母亲一边在黑暗里一边摸索着火柴一边继续她声情并茂的讲述,母亲说我讲到哪儿了?对了,自打那天夜里外出解手的财主姑娘,被七头蛇抢跑后

  

  母亲终于把煤油灯点亮了,那微弱的光芒一点点的充满了黑暗的冷寂的房间,惊惧不已的我和小妹在被窝里吓得直筛糠,我们看到盘腿坐在炕上的母亲面目慈祥满脸神秘的光彩,她一边慢腾腾的纳着鞋底,一边慢声拉语的讲着悬念叠出的故事,母亲是村里的出了名的在校生篓子,她的肚子里似乎装着永远讲不完的离奇古怪险象环生的故事,我和小妹知道母亲肚子里为什么装着这么多故事,因为我的姥爷年轻时,为了生计,曾经跟一个瞎子到处走村串户的说书,后来全国解放了,把竹板子敲得叭叭响的姥爷就不能到外头讲故事了,姥爷只能用度闲下来的时光给自己的女儿讲故事,以此重温旧梦慰藉那颗苍老而鲜活的心母亲不止一次无比自豪的说:要是你姥爷还活着多好啊!你姥爷讲故事那才真叫棒呢!说罢母亲的眼里就划过了一片温暖而湿润的迷惘我和小妹知道,多愁善感的母亲又开始想念远在天国的姥爷了。

  

  讲到动情时,母亲手里的针活儿就逐渐慢下来了,母亲瞅瞅在她眼前那盏忽闪忽闪的煤油灯,又爱怜的瞅瞅我和小妹探出被窝里的小脑袋,母亲说,石义心肠真是太好了,她千不该万不该搭救了忘恩负义的王恩,还跟他结拜了什么把兄弟,母亲长叹了一口气,说石义在洞里用弓箭杀死了七头蛇把财主闺女放进箩筐,被上面的王恩用绳子拽上来后,他见姑娘貌美如花就起了歹心,就不再拉洞里的石义了,他要霸占朋友相好呢!可是好人就是有好报,困在洞里的石义还是骑着小白龙逃出来了我睁大一双惊奇的眼睛,在黑暗里想象着石义的勇敢和财主闺女的漂亮,想象着百步穿杨的石义是怎样把凶猛无比格外狰狞的七头蛇杀死的,这时惊恐不已的小妹从她被窝里伸出一只潮湿的小手来,小妹抓住我的手不住的哆嗦,她颤声问这世上真有七头蛇吗?我壮着胆子说有啊,这世上所有的坏人都是七头蛇并不是所有的夜晚我和小妹都有机会听到母亲讲故事的。除了漫长的冬天,母亲总是瞎忙。冬天吃过晚饭的母亲坐在土炕上就睡着了,劳累一整天的母亲又怎么有心情给我们讲故事呢?但是到了冬天就不一样了,到了冬天人们就开始猫冬了,所以冬天的夜晚就显得格外的单调和漫长。傍晚母亲做完琐事后,就盘腿坐在炕上纳鞋底了,我和小妹早早地钻进被窝,一遍又一遍的央求着母亲给我们讲故事,于是母亲就讲到了石义和王恩,讲到了财主的闺女和昼伏夜出的巨大的凶猛的攻头蛇母亲说好人在世上虽然多灾多难,但是吉人自有天相啊,那石义把兄弟陷害关进了大牢后,县老爷要多缺德就有多缺德,他把混在一麻袋的芝麻和谷子丢在石义面前,让他一个夜晚分拣出来,否则就要杀头这不是明摆着刁难石义吗?不曾想,夜里好多的蚂蚁从门缝里钻过来。天亮时地上芝麻一堆谷子一堆分得清清楚楚的!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发洪水时石义救过这些落难的蚂蚁我和小妹被这个神奇的故事完全吸引住了,我那时候就想长大后一定要做像石义那样有情有义的人,哪怕是做一只知恩图报的蚂蚁,也决不做伤天害理十恶不赦的坏人。

  

  挂在木柜上方的墙壁上的挂钟,很响亮的敲了两下,已经是夜里两点了。虽然母亲困得打起了哈欠,但我和小妹却兴致未减,我们不停的追问,那么然后呢?母亲伸了个懒腰,不由自主的又打了一个哈欠,母亲说好人石义和花一样,财主姑娘成亲了呗!睡觉!明天再讲!说罢母亲一口气就吹灭了那盏忽闪忽闪的煤油灯,不一会就传来了母亲轻微的温暖的憨声。陷在黑暗里的我怎么也睡不着,我在想象着石义和他搭救的姑娘成亲的情景,我在黑暗里轻声的唤着小妹,这才发现小妹不知何时也睡着了。我把母亲讲的故事在脑海里仔细的过了一篇,聆听着穿外飘落雪花那曼妙的声响,我终于合上了那双困顿的眼下迷迷糊湖的睡着了。在梦里,我梦见自己娶上了像石义那样俊俏的娴淑的媳妇。这是我长到十岁第一回做梦娶媳妇呢!

  

  这是非常遥远甚至有些模糊的经历了。那个坐在乡村冬天的夜晚,煤没灯下给我和小妹讲故事的母亲,也追随着姥爷的脚步移居到神秘的天国里去了。但是母亲在煤油灯下那温馨的身影、脸庞和眼神,我却一刻也没有忘记,母亲讲故事时的腔调像散落在茫茫夜空里的天籁,虽然远去却依旧真实的存在过。我确信这一点,就像我确信生命里亲情的纽带,从来就不曾在生和死之间断裂过这或许是我的母亲去世三周年特别凝重寒冷的日子里,一种最深切最真实的体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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