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_十八岁的回眸

【导读】一串汽车喇叭声,让我远游的思绪倏然回归,是孩子驱车前来接我归去。孩子赞叹了一番沿途景色,你当年下放的地方环境不错!继而发问:一个人故地重游?为了忘却的纪念吗?

  

  我的双脚又一次迈入了36年前以同样姿态到达的目的地——宜兴市滆湖农场。

  

  说又一次,是相对于18年前在这里曾经有过一次规模较大的知青返场聚会活动,我也是与会者之一。在外地工作的我接到通知按时赶赴集合地,心情是颇有些不平静的,另一个18年前,数百个十八、九岁的青年男女,听从一个伟人的召唤,从一个百万人口的大县相约而至,集体接管了这个曾由一所著名农机学院围湖而成的农场,开始了他们的知青生活。自此,他们有了人生第一份职业,说这是职业是因为和其他插队农村的知青不同,国家要为我们发一份工资,农工一级,15元一月。

  

  我不清楚那次聚会的主旨是什么,但我真对那次聚会失望无比,几百个人,陆陆续续以几乎一个上午的时间聚齐,然后在一个混声回响效果特别好的粮仓里,在宏大的嗡嗡声中开始了一个见面会,几十分钟的仪式,会场上几乎没有不讲话的人,以至于主持会议和会议主讲人讲了些什么,我一句没听到,会议就散了。然后就是吃饭,将几百人分派到几十户留场的农工家中。然后以一个下午的时间分批撤场,仪式结束。

  

  所以这次我决定单独行动。然而刚要起程,家人不解了,到农场的路很好,有车不用,干吗非跑啊?再说,滆湖农场都已经面目全非了,去干吗?你没事吧!

  

  别人当然无法理解我的举动。我的出发地在我们这个县离农场最近的一个镇上,因为农场,我在这条路上往返走了整整五年,在那个物质与精神极度匮乏的年代,上天赋予我唯一的权利,就是可以自由的任意支配我的健康的双手和双腿。现在当然高速了,这短短几十分钟的路途,能是问题吗?但我更懂得,五年的心路历程,我断没有如此奢侈的权利,仅仅用十几分钟去丈量它,悬浮式的去再一次体认它。

  

  沿着殷村港南岸,沿着那条曾经有我参与以数百万人工手掘肩挑开挖而成的河流,我徒步向着目的地进发着。人不能踩进同一条河流,这是一位哲人的名言。可此时此刻,那并不宽阔的河流中,我分明正和我的伙伴一前一后驾驭着一条五吨舱位的水泥运输船,载着满满一船碳酸氢胺同向而行,我努力的运用船撸的推梢和扳梢,不停的修正行进轨迹,在川流不息的来往行船中破浪前行;可我怎么又往回走啦?农场唯一的机动运输船,载着刚收工在河边洗脚被异物剜掉脚掌边一大块皮肉的我,急送医院;我又看到我那个生产小组开挖河段和友邻队因互相扯皮而形成的泥墙了,越留越高了还好,墙自己倒了,墙两边的人都笑了,各自收拾塌墙后自然泻向两面的泥土,各扫门前雪。大家一定认为,这才是最公平的解决方案和结果。

  

  现代化的新农村公路,助我以比36年前节省15分钟的时间进入农场入口处的排灌站,这一特殊地点使我回忆起早年的一个场友。他是当年农场知青中第一个入主这个大型排灌站的管理者,我们曾无数次的在他的指挥操纵下,在起起落落的闸门内外,撑着一艘艘农船进进出出,他也在我们周而复始的往返之间,调任农场放映员、继而陆军上尉、而银行行长和这个几乎一天都没有干过农活的幸运儿不一样的是,我五年的农工生涯,完全由赤裸而泥泞的双脚不停歇地游走、奔忙而始终。我曾经怨叹过命运的不平,但当我挥别农工身份而将返城成为一个真正的产业工人的那一刻,看着送别的场友,我释然了,一个无解的释然。

  

  经过墙面斑驳红砖裸露的排灌站,以及那座清冷而坚硬的闸口,我迅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湖堤内,丰富而连绵的杂草们几乎倾覆了我眼前所现,沉闷而晦涩的气氛充斥鼻息。那一排排整齐划一的军营式知青宿舍已然野草丛生,了无生气,曾经荡漾勃勃青春气息的农场场部踪迹难觅。衰败如是,令人唏嘘。这真是我的农场我的农场场部吗?那个宽敞而高大的知青礼堂呢?里面分明传出一阵阵丝弦之乐,传出了快乐的喝彩之声的,这当然是知青宣传队在演出。放眼远望,我所熟悉的千亩农田也已被一块又一块冷漠的水面淹没。物是人非,全不见了36年前那些简单而生动的青春景象。坑坑洼洼的小路上那稀疏的匆匆过客,无一例外的以其陌生而讶异的目光在解读着我这个孤独来访者。他们当然不知道,他们现在面朝的黄土和背向的天,曾经也是我的土我的天。年青的我们在这块天地之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期间,我们年复一年生动演绎着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那句唐诗经典,从而期待早日晒黑皮肤炼红心,早日大有作为,成樑成栋。

  

  多少年后所有的经历告诉我,当年我们那一代所处的历史是值得永远记取和不断反思的,一个时代能如此集中地将美丑、善恶、艰苦、磨难挤压在你稚嫩的思想与体格内,我们内心抵御却无力抗拒。但无奈和不经意间却也内存了坚忍不拔的品质意志,这令我们终生受用。这决不是言不由衷,而是真实的生命体验。当我们的下一代集体无意识地显现出他们拒绝艰辛的时代特征时,我觉得经历过那个时代其实不应有太多的后悔。我甚至作出如是之想:我们也应效仿欧美等国制定相关律法。所有年满十八岁的公民,只需两年,或下农村或从军营,对他们,对我们这个国家或是大幸!

  

  我被思念的脚步领至了当年的打谷场,一个多功能的水泥场地。这里的一切同样让我为之瞠目:当年农场这唯一的水泥篮球场,此刻正被一圈矮矮的红色砖墙紧紧包围着,孤立无援的静卧其间,显得苍白而又乏力。与之相邻的那个硕大的粮仓、十八年前返场知青相聚的临时会场,则被一片焦黑的气息所弥漫浸润,一个路人告诉我,几天前的一个凌晨,当年曾是知青农场地标的建筑物,被一把莫名冲天大火毁于一旦路人平静的述说,却让我激了个寒战,我迅速被一种凄冷苍凉的氛围所裹胁,我的眼际于是有些僵硬,但我尚在游弋的思绪却又分明感觉着另一些影像:农忙时节,这里脱粒机声日夜轰鸣不歇,燥热的光影之下,飞溅的谷粒、飞舞的昆虫、飞扬的尘埃,编织出一幅苦乐音响诗画;繁星闪烁,这里人头攒动,观者如潮,一架35毫米的电影放映机会让乏味的知青生活增加些许色彩;忙里偷闲,好动的青年男女用奔跑和投篮释放体内积蓄过剩的荷尔蒙。

  

  隔着砖墙,我在努力寻觅着夜幕中那幅銀幕下某一条板凳,那条板凳上一定常坐着一个矜持的女孩和一个腼腆的男孩,他们幸福的坐在这个条凳上,却仿佛乘坐着一条竹排,心随着李双江李谷一们的歌声越飞越远。在虚拟的篮球架下,我想起农场的第一任场长,一个正统而威严的老干部,他曾经十分反感打球者身着的运动衣裤,一次全场知青大会,他非常严肃的批评了这个现象:打球就是打球,干吗穿得花花绿绿的,杂技演员啊?然后一个曾经是抗美援朝志愿军重机枪手的副场长插话:有些知青不是开口闭口宣称自己是无产者么,我看顶多就是个流氓无产者!说这话时,这个因朝鲜战争而失去左眼的领导情绪激昂,会议桌险些被他那枚曾击发过万千子弹的坚硬食指击穿。

  

  此刻,茫然伫足的我触景生情的不由自主想念起了那些流氓无产者,我的那些姐妹兄弟。青春有痕,岁月无情。你们难道不想和我一起,暂时地去一去心头的杂念,丢一丢手头的忙碌,到这个承载过你我无数青春梦想的地方,重新回望、触摸一下你我的十八岁么!尽管远你而去的十八岁眼下显得如此沧桑,如此不堪!

  

  我沿着十八岁的踪迹,穿越一片依然保留在内心的青春时空,去往农场西北角我曾经的五年知青生活所在。我虔诚的下蹲于那条无比熟悉的纵贯农场的机耕大道前,却见眼前的它竟然在我面前显露出遗迹般的身影,沧桑而憔悴。刹那间,我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眼前匆匆掠过的一切使我恍惚,迷惘,我无法奢望世间还会存有心中的那片真实,但我仍执拗的希望能够寻觅到一点或两点记忆的慰籍。我感觉我必须努力,这绝不是简单的物的寻找、方位的寻找,而是一种无法克制的思念之欲,积聚了36年的寻梦之旅。我的心我的诚终于有了回报,我来到了绿柳掩映下知青宿舍后的那条静静的小河边,当我掬起那一捧不再有着往日清澈的河水之时,它犹如电流一般激入我的内心,我的眼中没有湿润,我的心中早已热泪奔涌。小河啊,我们多情的青春岁月曾日复一日地交由你梳洗打扮,多少个日日夜夜,我们醒来一起入梦一起,我们时不时扎入你柔美多情的怀,孩子般撒娇嬉戏,我们忧也伴你喜也伴你

  

  此刻,河水依然,但不再有昨日的清莹;河埠依然,往日之喧闹却已荡然无存。死一般的寂静中,我突然听到一个幽幽的男声在向我发问:全都走了,你怎么又回来了?哦,我听出来了。我们邻队的那个小个子看见我了。那年的酷暑季节,这个浓眉大眼的孩子潜入河中就没有再能游出水面,半个小时后,人们从密密苲苲的水草从中找到了他。他在刚开始人生起点的地方又匆匆告别了他的人生,年青的魂,于是无奈的在守望着这条小河,这片土地。我摘了几片柳叶置入河中:放心吧,我们确已离开,那也仅仅只是一种躯体的放逐,我们的灵魂拒绝远行!我们会永远记住你,我们的知青兄弟!

  

  一串汽车喇叭声,让我远游的思绪倏然回归,是孩子驱车前来接我归去。孩子赞叹了一番沿途景色,你当年下放的地方环境不错!继而发问:一个人故地重游?为了忘却的纪念吗?

  

  纪念?不!这种泛滥的形式无疑是颇有些虚伪且庸俗的,思想的怀念则应永远由我们的内心拥有,且永远无法被剥夺。哪怕这思念早已是面目全非。

  

  车上大堤,我再次停车伫足。望着堤内孤寂的粮仓残垣,那个18年前数百个兄弟姐妹曾经激情相聚的地方,静静放飞一个愿望:来了来了,来过如我,心愿已了。而你们,我那相识难相见的兄弟姐妹们,请你们永远心仪昨日梦想,永远守望住那片十八岁的大地星空,默默地为我们远去的青春祈祷!

  

  2011.6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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