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壮族的“汉裔情结”

[摘要]在壮族社会里,假托汉人后裔(其心理表现即“汉裔情结”)的现象十分普遍。岑毓英是近代历史名人,他出身壮家,却自称为汉人后代,并通过编撰族谱、营建祖墓等途径,极力打造“汉裔”身份。他崇尚汉文化,鄙视少数民族,镇压民族斗争,是壮族“汉裔情结”的典型个案。这种情结的产生,是古代夷夏观、正统观、历代朝廷的民族政策、先祖传说及儒家思想等多种因素作用的结果。在多维视角审视下,“汉裔情结”具有现实功用,是利益驱动的产物,是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进程的鲜明例证。

[关键词]岑毓英;壮族;“汉裔情结”

[作者]邓金凤,广西师范大学计算机科学与信息工程学院教师,法学硕士。桂林,541004

[中图分类号]C9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54X(2008)01-0085-017

在壮族历史上,自称为岭南土著居民的壮人不多,上至官员,下至百姓,大都声称自己是外来的“汉人后裔”,如覃姓认为是由谭“去言为覃”而来,祖籍山东;韦姓则说由“韩”去半改为姓“韦”,为韩信后裔;岑、黄、莫、赵、李等姓亦言其为南下征蛮将领的后代。其实,此类说法,普遍存在虚构性,这已为学界所共识,可总名之为“汉裔情结”。这种情结的形成,以愚之见,是与历史上的民族歧视、民族压迫以及正统思想等多方面的综合作用的结果。

“汉裔情结”,在少数民族中普遍存在,广西壮族也不例外,典型的例子之一是岑毓英。岑毓英(1829~1889),广西西林人,是近代壮族历史上官衔最高的人,历任云南布政使,云南、贵州、福建巡抚,云贵总督,与李鸿章、张之洞、左宗棠等人同为“中兴名臣”。其身份之尊贵,地位之显赫,为其他壮人所不及,但其身上所表露出的“汉裔情结”比起其他壮人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出身壮族,学术界已有定论,此不赘言。但他却自称为“汉人后裔”,进而鄙夷壮族和其他少数民族。怎样理解这种民族认同?如何认识这种矛盾?学术界对此关注不多,现成的答案自然难觅。由于岑毓英的“汉裔情结”是壮民族自我意识日益淡化的一个典型个案,故此,本文以此个案为载体,对其表现及其产生的根源作一粗浅探讨,并将其置于特定历史文化背景中加以讨论,以解明其内在涵义。如果这样一个微观角度的探索能引起学人一些有益的思考,对壮民族自我意识的研究起到点滴借鉴的话,本人将倍感荣幸。当然,由于本人学识浅薄,文中尚有种种不足,冀得各位专家、学者不吝赐教。

一、从修谱、造墓说起

岑毓英“自束发授书,慨然有志于修庙、辑谱”,在军务、政事之余,“搜罗考证,铢积黍累”,从咸丰己未到光绪戊子(1859~1888),“先后阅三十年”,修成长达11卷的《西林岑氏族谱》(下简称《族谱》)。《族谱》名为编修西林分支之谱,实则对整个广西岑氏的世系做了梳理,正如岑毓英自己所言:“名为修西林分支之谱,而实则广西全族,及迁广西以前世系莫不一一清厘。”耗时糜赀,工力不菲。

在《族谱》中,岑毓英自称汉代名臣岑彭之后,广西岑氏始祖为北宋时期随狄青南下镇压侬智高的岑仲淑。其实,岑毓英并非杜撰祖先北来说的始作俑者,到他所处的年代,壮人虚构“汉人祖先”已有千年之久,桂西岑氏的“汉裔”说亦有300年以上的历史。但因先辈说法存有罅隙,屡遭世人质疑。如明朝弘治十八年(1505)泗城(治今凌云县泗城镇)土官岑九仙在奏折中将汉朝的岑彭认作始祖,当即为兵部尚书刘大夏戳穿,并被以欺君之罪“摘发以破其奸”。之后,嘉靖年间(1522~1566)到广西做官的林富亦对此持怀疑态度,他在编修《广西通志》时写道:泗城州土官岑姓“家叶自谓汉征南将军岑彭之后”没有根据,“无考”。清代人伏羲在《镇安府志》中也说道:“岑姓之以岑彭为始祖,不足信也。”在这样的情况下,完善岑氏北来说的重任落到了当时壮族官阶最高的岑毓英肩上。通过数十年的努力,岑毓英对前人之说进行了整理、完善:首先,一改前人说法混乱、无序的弊端,厘清整个广西岑氏乃至迁广西以前的世系,使之更为系统,更具条理;其次,他又补充了浙江、广东的谱系。岑毓英通过修谱溯源接流,定下基干,勾勒支脉,接续枝蔓,填充了前人说法的漏洞,使原本错漏百出的岑氏来源在形式上臻至圆滑。

依《族谱》看来,岑毓英乃汉代名臣岑彭之裔,随狄青南下的北宋将领“岑仲淑”之后。然而,只要我们稍稍对《族谱》中记载的世系作一推敲,便能发现颇多疑点,以“岑仲淑”为例,就难以令人信服。关此,学术界已多有讨论,此不赘述。

编撰《族谱》,似乎能让岑毓英成为“汉人后裔”。但实践证明,这种方式并不能让人完全信服,岑氏祖先北来说屡遭质疑即是明证。为此,岑毓英又想出了另一个办法,这就是造祖墓。因为墓葬是历史的遗迹,它可以弥补文献的不足,更易让人信服。

光绪二年(1876),岑毓英在位于邕宁与宾阳交界处的昆仑关,斥资巨额为其“始祖”——“岑仲淑”修建墓葬。此墓若由旧墓修茸而成,倒在情理之中,不足为奇。但考诸史籍,此前这里压根没有“岑仲淑墓”的记载,可知“岑仲淑墓”是无中生有的新墓,是岑毓英根据需要而营造的。限于篇幅,笔者拟另为文详加考证。

一座宋人的墓葬,穿越数百年的“时光隧道”在晚清的昆仑关上横空出世,于情于理都不通。但岑毓英自有他的说法:“出宾州城南二十五里有村日卡墨村,岭日石合岭,岭上古墓岿然日岑公墓’,我粤西岑氏始迁之祖蕴山公实葬于此”,因“历年数百”,故“碑碣无存”。这就是岑毓英在昆仑关创建此墓的理由。

当然,这样一个理由也给岑毓英带来了诸多麻烦,因为他所认定的“岑公墓”已被“他族藏骸侵及兆域”,而“重建”始祖墓的先决条件就是将“他族”之墓迁离。但迁人祖坟谈何容易?好说歹说,他族依然“弗从”,最后只好对簿公堂。自然,凭借岑毓英在官场上的地位,这样的官司必赢无疑,如他自己所说:“赖贤有司理喻法禁,始徙如约,茔台廓清。”随后岑毓英出重金建墓,并置田种树立碑。

权势有灵,“岑仲淑墓”的创建得到了世人糊里糊涂的认可。据民国时期编修的《宾阳县志》记载,“清时地方有司不时临墓致祭”,该墓甚至还被列为宾阳县的名墓之一。该墓至今尚存,1996年清明节后第二天,200多名岑氏裔孙还在此举行“广西岑氏第一世祖仲淑公陵墓谒拜典礼”。

在现实中,我们无权对岑氏族人此举说三道四。但是,此举背后所包含的种种社会原因,值得人们深思。从事实的认定这一点出发,且不说外人对这座所谓的“岑仲淑墓”抱否定态度,就连桂西岑氏土官后人岑建英也对其表示怀疑。1956~1957年,岑建英先生参加广西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组工作期间,曾到宾阳考察过这座“岑仲淑墓”,回到南宁后立即写信给调查组负责人、广西师范学院(今广西师范大学)黄现瑶教授,在信中他表示其先祖所称“岑仲淑随狄来”一说不可信。该信原件仍存黄教授家属处,粟冠昌教授存有抄件。

历史终究是历史,它不会因人的意志而转移。岑毓英如此别出心裁的辑谱造墓,除却荒唐与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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