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川入晋六十年

重庆旧事

1927年农历9月27日,我出生于原四川省巴县惠民乡丹桂湾,现名重庆市巴南区惠民镇辅仁村三斗湾。父亲邓大鹏,母亲朱桂芳,生我姐妹9人,6男3女。在男孩中,我本第五,按堂兄弟大排行,就算老六了。

我六岁时开始发蒙读私塾,是从“子曰:学而时习之……”开始的,当时主要是识字与背诵古文。七岁开始,在回龙寺上国民小学。在我初小即将毕业的那年,父亲因久病不愈,不幸逝世。当时,大姐、二姐已经出嫁,大哥在市里经商,二哥在乡务农,都已娶嫂生侄。四哥在南京宪兵学校毕业,在宪兵服役,屯兵印度、缅甸,准备阻击日寇。五哥已秘密奔赴延安。次年,幺姐和我到了乡里上高小,住校,每月都由二哥挑大米到校为我们交纳伙食。小弟在村里上初小。祖母早已双目失明,生活不能自理,必得专人照顾,母亲身患多种疾病,只能做点针线活,主要劳动全靠二嫂,她自己还有两个儿子。家里田地不多,时而自种,时而出租。别无进项,生活维艰,至于医药、学费、穿戴、婚嫁、礼尚往来,一切需现金开支的,全由大哥负责。邻里为此编了几句顺口溜:老大管穿着,老二管吃喝,小的管上学。

高小二年制,很快就毕业了,乡里无中学,我独自一人进城,考上了精益中学,离幺叔近,距大哥远,星期天大都在幺叔家度假,辅导弟妹们学习。幺叔邓起人,是乡里族中第一个进入北京大学的高材生,1919年赴法勤工俭学,六年寒窗,学成归国往上海,开办“大鸣实业公司”,经销西欧电器产品。抗战爆发后,回重庆创办“蜀益烟草公司”、“利川木行”。蜀益烟草公司,生产“主力舰”牌香烟,在大西南与南洋兄弟烟草公司齐名。利川木行是川江上游经营木竹建材的最大企业。幺叔的挚友司徒美堂,是旅美华侨巨子、洪门领袖、中国致公党主席,与幺叔正在筹办“华侨兴业银行”。司徒先生经常和我们小辈聊天,分析抗日形势,大谈民主党派的作为。他说广东开平话,我们听不懂,好在有他的秘书、义子司徒建廷做司通,才解决了问题,至今记忆犹新。1942年夏,幺叔因突发暴病去世,银行搁浅,司徒悄然回到美国。我的国文教师邹元,是重庆知名的律师。他的老师邓初民,在大后方主编《唯民》周刊,是著名的爱国抗日社会贤达,邹和邓是湖北省石首县的同乡,又都是中国民主同盟的成员和信仰者。“皖南事变”之后,学校邀邓来作了一次抗日形势演讲,主张“枪口对外、一致御侮、抗战到底,最后胜利必属于我”。通过这次活动,我不但认识了邓初老,“民盟”的概念在心里也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由于日机来渝轰炸频繁,为了防空安全,城内大、中学校和沦陷区迁川学校,都相继撤往城郊和各县,各县有条件的乡镇也应运而生办起了高中。惠民乡回龙寺就办起了“辅仁中学”。回龙寺距城六十华里,既要过长江,又要翻高山,无车可坐,全靠步行。这本是一种劣势,但在当时却成了绝妙的优势,大伙谓之“三安”,即安全、安静、安心。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在教师中,除校长张仲纯外,其他都是外地人。职员、工人是本地的。学生主要是城里人或迁川干部子女。我们算碰上好运,学校办到家门口,我上高中,小弟上初中。

1945年抗战胜利,正好我高中毕业,需要上大学,大哥就接母亲、幺姐、我和小弟进城居住,我进了正阳学院经济系,读跑校。学分制,只要将规定学科的分数考上,就可拿到文凭,比理工科轻松一点,主要靠自己阅读钻研。全班二十多人,女生过半,有的还是半工半读。我当时记忆力特好,一般教材只要细读一遍,就能应对考试,因此也想办个小工厂试试。经与大哥研究,他完全支持,保证满足需要的资金。又与大姐、姐夫商量,租用他们的房子做厂房,吸收他俩做工人。硬件解决了,就着手正式筹备,选了不少项目,最后定了生产学生用品蓝墨水,企业名称“青年实验化学工业社”,商标是“青年墨水”,法人是我,独资经营。还请著名大学教授何鲁写了厂牌,高薪聘请了有经验的技师钱鸿图做配方。产品出来后供不应求,不仅挤进了重庆市场,还占满了川北。一年下来,由重庆市七个同类生产厂家排名第七跃升为第二,获利亦可观,可说是首战告捷。同行说我“年龄不大,成就不小”,不仅挤进了“文具业同业公会”,还当了“市商会”代表,这些都是事先没有想到的。

我们马不停蹄,接着筹建生产“青年肥皂”。因为抗战胜利后,上海、南京、武汉等地的肥皂厂商纷纷往东搬迁,市场形势看好。大哥投巨资专买了一座厂房,又聘请了一位回族马工程师,以三个月的惊人速度,立即投入了生产。不久重庆宣告解放,我是学经济的,了解商标政策,立即具文注册登记将原“青年肥皂”改名为“人民肥皂”,获得批准。我们主动邀请西南地区百货公司领导来厂视察参观,多次协商,签订了统购包销合同,“青年墨水”与“人民肥皂”成了当时重庆市的名牌畅销商品。

弃商从教

1951年秋末,中共中央西南局开办了第四期西南人民革命大学,学员都是抽调在职的工农兵干部,毕业后仍回原单位,时间为半年。重庆市副市长、工商联筹委会源商会)主任、民建中央副主席胡子昂,经与革大协商,举办了一个统战班,为工商联培养、储备干部。我是大学未婚、年轻工商业者,符合条件,胡市长点名派我去学习。大哥他们木竹建材行业当时已全部改为国营,职工归国家编制,资方人员自主择业,他已属待业人员,过来代理化学工业社厂长最为合适,我就脱产上“革大”。“革大”完全照军队建制,以连、排、班活动,上课就是听大报告,内容是历史唯物主义、辩证唯物主义、毛泽东重点著作、马列主义基本知识、时事政治。每人一个马扎当坐凳,两膝当课桌,活像延安的“抗大”,好在稳定,没战斗任务。每星期有两个半天参加劳动,两个星期休息一天,另一个星期天半日学习、半日劳动,到嘉陵江边扛水泥,一人一袋,一直上坡三里许,工农兵一次挑两袋,女同志在建筑工地平整土地。晚上无雨地坝干燥时,就举办舞会和各种文体活动、歌舞表演。毕业时一过磅,体重都增加了两三斤。毕业回厂,街头巷尾,把资本家、老板、私方人员骂得个狗血喷头:“无商不偷税、无商不行贿、满口剥削经、没点人的昧。”听了之后,总觉得走在街上,抬不起头、挺不起胸、不能理直气壮,于是萌发了弃商离渝另谋他途的思路。但什么是他途?我刚从西南革大出来,要求再上北京人大,这也是合情合理的,弃商求学的构思也就成熟了。正当这时,北京要成立全国工商业联合会,西南地区代表团团长就是胡子昂。经近一两年的交往,方知他也是我幺叔的故友,我建议附带组建一个赴北京工商参观团,学习取经,完全自费,人数宜少不宜多、时间宜短不宜长、年龄宜小不宜大,将来要作为振兴重庆经济的骨干力量。经过三天的申报筹备,落实了14个人,也是14个工业单位的主要负责人,先乘轮船到武汉,再转火车赴北京。我在武汉待了两天,看望五哥。他在湖北省总工会任文教部长,住武昌胭脂坪,尚未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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