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漫随意,平静从容

摘要:《清水洗尘》采用了概述的叙述方式,辅以对话和细腻的感觉描写,用诗化的语言和意象叙述,营造了散漫随意,平静从容的叙述风格。

关键词:概述 全知视角 有限视点 诗化语言 意象叙事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E【文章编号】1002-2139(2009)04-0010-02

迟子建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位当代女作家。她的作品以浓郁的北国边境地域特色、写意传神的人物形象、纯净朴实而充满了张力的叙述语言、晶莹剔透的诗意的美学意蕴深深吸引了我。我尤其喜欢她的短篇小说与散文随笔。我认为她是具有强烈的叙述意识且有着自觉文体追求的作家。在她的短篇小说《逆行精灵》《朋友们来看雪吧》《亲亲土豆》《清水洗尘》《雾月牛栏》,散文随笔集《伤怀之美》《听时光飞舞》等作品中,表现出她的散文化风格的诗性叙述,营造出一个随意、清雅、温馨、精细而深远的意境。本文将从叙事学的角度出发,粗浅分析她的短篇小说《清水洗尘》,以此来管窥她的小说叙述上的一些特点、风格。

一、 叙述视角与叙述方式

《清水洗尘》写的是一个叫礼镇的地方,人们每年只洗一次澡,就在腊月二十七的这天。当地人把这一礼俗叫做“放水”。13岁的男孩郑天灶从八岁起就承担了家里“放水”时烧水和倒水的活儿。因为人小,他从未获得过独享一盆清水的资格,总是就着家人用过的水洗澡。但今年,他却下定决心要独享一盆清水。最后,经过一系列琐碎的家人洗澡的经过及一些琐细的意外,天灶终于享用了一盆清水,洗去了一年的风尘,并且从以前的讨厌过年转而喜欢上了即将到来的新年。

与迟子建的其他许多作品如《逝川》《雾月牛栏》等一样,《清水洗尘》没有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只是次第展开一家人的“放水”经过,只是随意的日常生活的描写:天灶烧水时的感受、奶奶对天灶不肯使用她用过的水洗澡的感伤、妹妹的娇俏可爱、父母因蛇寡妇的到来而引起的一些细微的情感波折、天灶与肖大伟的小冲突等。迟子建在《清水洗尘》中采用了全知的叙述视角。所谓叙述视角,是指作品中叙述人观看和讲述故事的角度,即叙述是透过谁的眼睛在看世界和表达世界。小说开篇就写道:

“天灶觉得人在年关洗澡跟给死猪煺毛一样没什么区别。猪被刮下粗粝的毛后显露出又白又嫩的皮,而人挫下满身的尘垢后也显得又白又嫩,不同的是猪被分割后成为了人口中的美餐。

礼镇的人把腊月二十七定为放水的日子。所谓“放水”,就是洗澡。而郑家则把放水时烧水和倒水的活儿分配给了天灶。天灶从八岁起就开始承担这个义务,一做就是五年了。”

小说开篇中的概述突出地表现出了叙述者的叙述声音。在整个文本的结构里,叙事是故事外的,用的是第三人称“他”的全知视角,但视点却是有限的,从文本的开头到结尾,只叙述天灶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想。与这种有限叙述视点相应的是采用了单线的叙述结构,按照事件(洗澡)的过程来进行叙述,并在其中插进一些辅助的叙述。在上文所引的文本的开头,叙述者用了概述的叙述方式。这种概述,在整个文本中的运用是非常多的。如在叙述礼镇的“放水”这一习俗时,是这样叙述的:

“这里的人们每年只洗一回澡,就是在腊月二十七的这天。虽然平时妇女和爱洁的小女孩也断不了洗洗刷刷,但只不过是小打小闹地洗。”

对蛇寡妇的来历和她的形象,是这样叙述的:

“蛇寡妇姓程,只因她喜欢跟镇子里的男人眉来眼去的,女人背地说她是毒蛇变的,久而久之就把她叫成了蛇寡妇。蛇寡妇没有子嗣,自在得很,每日都起得很迟,眼圈总是青着,让人不明白她把觉都睡到哪里去了。她走路时习惯用手捶着腰。她喜欢镇子里的小女孩,女孩们常到蛇寡妇家翻腾她的箱底,把她年轻时用过的一些头饰都用甜言蜜语泡走了。”概述中有很明显的叙述声音,传达的内容是非常丰富的。

在文本中还有多处运用了概述的方式,如对灯笼的形状与颜色的叙述,对天云编儿歌的叙述,对肖大伟家事的叙述等。这种概述的方式既是《清水洗尘》所用的主要的叙述方式,同时也是迟子建其他小说惯用的叙述方式,并形成了独具特色的风格:明显的叙述声音,不动声色的叙述者,平实的叙述语调,简练的叙述语言,却传达出丰富的叙述内容。

除了运用概述的叙事方式外,在小说中,对话与感觉描写交替进行,推动着情节的发展,弥补着单线有限的视点叙述给阅读带来的缺憾。比如在小说写到父亲随蛇寡妇走后,并没有把视角转到蛇寡妇家,读者无从知道父亲在蛇寡妇家的情形。这个阙域是在父亲回家后与母亲的对话中补上的,并且在父亲的话语中,还解释了蛇寡妇眼睛常青的原因,同时隐约透露了叙述者的态度:“她也够可怜的,都三年没打过火墙。”

对天灶的各种感觉的细腻描写,也是《清水洗尘》中一个很有特色的叙述方式。他看木炭的火星象蒲公英,奶奶哭过的双眼像一对红色的灯笼花,老年斑象陈年落叶一样匍匐在脸上,都是非常传神的描写。尤其在文本的末尾,当天灶终于如愿坐进一盆清水中时,是这样写的:“他感觉那星星已经穿过茫茫黑暗飞进他的窗口,落入澡盆中,就像课文中所学过的淡黄色的皂角花一样散发着清香气息,预备着为她除去一年的风尘。”这样的描写增添了文本的审美意蕴。

概述、对话与描写交替进行的叙述方式,贯穿于整个叙事文本中,使文本获得一种自然从容、平缓宁静的叙述风

格。

二、叙述语言与叙述意象

小说是语言的艺术,“小说的魅力之所在,首先是小说的语言。”“写小说就是写语言”1,迟子建的小说语言总体上有着明显的诗化倾向。所谓小说语言的诗化,不仅仅是指修辞层面上对文字、节奏、声韵等方面的追求,还包括作家遵循情感逻辑,通过语言叙述使读者在想象空间里进入诗的境界,在心里体验到一种诗意萦绕的美妙感受。迟子建的小说中,叙述人讲述一些事件,介绍一些人物,大都在于渲染一种气氛,营造一种意境,借以反映一种生活状态,传达一种审美情调。这与老一辈的沈从文、汪曾祺的小说叙述风格有相似性。《清水洗尘》中,叙述语言既是平实的、朴素的,又是充满了张力的。洗澡这样一件日常事情,在她的平实朴素的叙述中获得了一种诗化的效果:洗去风尘,辞旧迎新。这种诗化效果与她对叙述语言的追求是密不可分的:松散而随意的语言表述,营造朴实率真的生活化意境,通感与幻觉的运用,如“后来软语也消去,只有清脆的撩水声传来,这种声音非常动听,使天灶的内心有一种发痒的感觉。┈他听见自己的清水在锅里引吭高歌,而他的脑海中则浮现出粉红色的云霓。”;还有妙喻的运用,如“灶炕就是一个永无白昼的夜空,而火星则是满天的繁星”“许多光着脊梁的小男孩的脖子和肚皮都黑魆魆的,好像那上面匍匐着黑蝙蝠”等。这些叙述语言,与叙述的情调氛围是十分契合的。如小说开头说“天灶觉得人在年关洗澡跟给死猪煺毛一样没什么区别”,而在结尾天灶却想“星光还特意化成皂角花撒落在了我的那盆清水中了呢”,这与小说整体的“清水洗尘”这一叙述目的是相契合的。

意象,简言之,就是有意义的形象。它首先是抒情文学中由语言和物象结合而形成的、包含着只可意会而不能直说的具有多重意义和情趣的审美融合体。它是诗学的基本范畴。但是,由于中国人的诗性思维,特别是中国诗词对其他文体的普遍而又深刻的浸染与泛化,使得意象的营造已成为我国几千年的文化和艺术的发展积淀在中国人心理深处的一种普遍的审美意识。因此,意象在中国叙事文学中也往往形成极为精彩、极有关键价值的点睛之笔。中国叙事文学,从古至今不乏意象叙事地佳品,《红楼梦》的“通灵宝玉”、《药》里的“人血馒头”、《围城》里的方家的“老式自鸣钟”、张爱玲小说中的“月亮”。这些意象使小说充满了诗情与哲理,给阅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迟子建的作品中意象的成功运用,如《逝川》中的“泪鱼”、《雾月牛栏》中的“梅花扣”、《白雪的墓园》中母亲眼中的“红豆”、《逆行精灵》中“飞行的白衣女人”等,虽然构不成叙述的主体,但却大大增加了叙事过程的诗化程度和审美浓度。《清水洗尘》中的“清水”这一意象,就是一个寓意丰富的意象。在作品一开始,这一个意象只是天灶想求得的一盆清水,“不管别人洗过的水有多干净,他总是觉得很浊”,是一盆实实在在的清水。但在叙述的的过程中,这个意象反复出现:抗拒家人洗过的水、与肖大伟的争辩等,贯穿了叙事过程。它既是叙事的一个重要线索,而且“意象的重复出现也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重复中的反重复,在物象的重现之中包含着意义的增添和递进,这就有助于形成行文脉络的层次感和节奏感。”2它的寓意在推移中获得丰富,并产生了强大的审美吸附力。到小说的结尾,这一盆“清水”似乎成了“忘忧水”,不但使天灶觉得能洗掉一年的风尘,而且洗掉了他内心的郁闷与烦忧,洗掉了他对过年的种种不满,获得了从未有过的舒展和畅快。

总而言之,《清水洗尘》的全知叙述视角,概述、对话与描写交替进行的叙述方式,诗化的叙述语言与叙述意象,总体构成了这篇小说散漫随意的平静从容的叙述风格,这也可以说是迟子建的小说创作中表现出来的共同特色。

参考文献:

[1]罗钢.叙事学导论[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9

[2]迟子建.清水洗尘[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2001

注释:

1 汪曾祺.中国文学的语言问题,汪曾祺文集·文论卷[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3:1-2

2 杨义.杨义文存·中国叙事学[M]. 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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