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故乡“沦陷”了吗?冲突:在经济开发和文化流失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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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2014年岁末,著名学者冉云飞的最新著作《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出版,书中荟萃了他十余年来有关巴蜀历史文化的观察与思考。作者根据历代野史笔记,参以正史,辅以诗文,饶有趣味地爬梳巴蜀历史文化。在整部著作中,作者以文化学者的视野,列举种种案例,沉思家国历史,追忆和探寻沉潜的文化,唤醒人们对故乡的怜惜与保护之情。

在著名学者冉云飞心中,没有故乡的人是不幸的,有故乡而又不幸遭遇人为的失去,则是一种双重的不幸。“在经济利益至上的风气席卷下,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唯有对文化家园有所坚持的文人,用笔墨复活了自己心中的故乡。”

面对故乡的文物被毁、古器被盗、老屋被拆、江河被污染等逐渐“沦陷”的现象,冉云飞先生用了近十年的时间查阅大量史籍,足迹遍布巴蜀大地,去追寻文化兴废,重新梳理巴蜀文化的历史钩沉,其著作《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的问世,再度让人们看到了那些渐行渐远的文化。

面对本刊记者的独家专访,冉云飞说:“既然我无法阻止那些破坏与变迁,但我可以凭借地下古物、纸上文献、自我经历,来建构那过去或即将消失的故乡,聊以慰藉众多像我一样的受伤者。”

“我的故乡已沦陷”

无法还原的吊脚楼和龚滩古镇

在有识之士看来,那些旧的历史遗存,才是真正原汁原味的传统——但若以社会的发展来看,许多我们想保留的东西,却又未必能够保留下来。

冉云飞的老家在重庆的酉阳,深藏在渝东南的崇山峻岭之中,那里是神秘的北纬30度线穿过的武陵山区。作为诗人,他用美国诗人兰斯顿·休斯《黑人诉说河流》的名句,来称颂故乡那条约一千二百里的河流酉水:“我知道河流像这世界一般古老/比人类血脉中的血流还要久远……”

“任何一个民族的定居,在对水源的选择上都是十分慎重而考究的,逐水草而居原非游牧民族的专利,围绕武陵山区而言,对我们土家民族来说,鄂渝湘的酉水流域是永远的故乡。”

重庆境内古老的历史文化名镇——龚滩,是冉云飞家乡的骄傲。古镇坐落在乌江与阿蓬江交汇处的凤凰山麓,拥有1700多年历史。这里蕴藏着土家族的许多精神及物质文明,历史悠久的冉家院子、西秦会馆及不少寺庙,都是难得的活着的文物。

古镇中最典型的文物,莫过于举目可见的吊脚楼。吊脚楼的历史渊源非常久远,杜甫入蜀时曾写道:“仰凌栈道细,野人半巢居”。古巴蜀地区多是瘴疠沮洳之地,且森林茂密,气候比现在还炎热,因此必须有底层房屋架空的巢居,才能最大程度地摆脱当时的环境对身体的伤害。后来,随着平原地区气候日趋干燥,人口越来越稠密,森林砍伐得厉害,巢居的形式便渐渐式微、衰落,只有在山区或一些需要人们爬坡上坎的大城市,还残留有巢居的影子——这便是今日之吊脚楼。

在重庆、涪陵、万州等长江沿线城市,以及乌江沿线的小镇如龚滩等地,尚有吊脚楼的余韵风采。但随着建筑材料的变更,建筑式样的西化,大城市偶存吊脚楼样式,与原来的吊脚楼韵味已经相去甚远。只有在渝东南的土家族、苗族聚居地,才多少保留了吊脚楼这种“建筑活化石”。

然而,就是这样一座堪称“活着的土家族建筑博物馆”的古镇,在现代化的建设大潮面前竟然毫无抵抗之力——在下游修建的一座水电站,注定了原来的龚滩古镇被淹没的命运。早在2006年,龚滩古镇就已经被拆迁,并在下游3公里处进行了复建。虽然有关部门宣称“修建水电站是为了更好地发展经济,并且古镇会按照原样进行复建”——但那1700多年累积起来的神韵,只怕早已在搬迁过程中损失殆尽。

为搜集家乡那些即将消失的人间爱物,冉云飞曾跑遍了这里的山路,“无法阻止,真有追之莫及的伤怀之痛。”冉云飞痛心地说,如今像这样喊着‘大开发’的口号,冠冕堂皇地“为了发展经济”,而罔顾保护传统文化的行为,并不鲜见。在有识之士看来,那些旧的历史遗存,才是真正原汁原味的传统——但若以社会的发展来看,许多我们想保留的东西,却又未必能够保留下来。

成都的“病态”

我们的精神家园怎么了?

“曾接纳穷困杜甫的草堂门票愈来愈贵,草堂也愈来愈豪华,甚至还有人准备在草堂里建商业地产,名曰草堂二号……”

在《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沉沦》一书中,从众多的例子可以看到,在当今的巴蜀大地,但凡可贴上“历史文化”标签的元素,似乎都已被开发打造出来,成为吸引一拨又一拨观光客的噱头,而老祖宗留给我们的文明积淀,也在指缝间悄然溜走。

冉云飞认为,作为四川乃至大西南地区的中心城市成都,近年来也逐渐走上了文化“沦陷”的道路。作为2000多年来城址都没有多少变动的城市,成都以山水之胜、风景之美而驰名天下,历来吸引着各路人马频繁出入,他们在或短或长的羁旅中,不忘将他们所看到的蜀中景致传达给友人,展示予读者。但纵观如今来到成都的各路旅行者,似乎都得到了统一指令,那就是导游们手中小旗子的指挥。一大帮人闹哄哄地跟着导游,纯粹是走马观花看热闹,那简单的三言两语,短短的十多分钟游览时间,怎能体会那些古老的建筑、书画甚至草木里记载的岁月风华?

更令人痛心的是,成都这些年的改造,悄无声息之间就毁坏了许多好东西。太多的打造、开发,让这座原本纯粹、安逸的天府之国,到处充满了铜臭,那些慢悠悠的休闲时光,也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夜生活”里变得一塌糊涂。

冉云飞把著名的宽窄巷子称为“成都最后的孤儿”,曾几何时,这“孤儿”作为有百年多历史的孑遗而如此沧桑多难,身历数朝,愈发显其不可多得的风致。人们行走其间,旧日风物、人物掌故联袂而来,动人心怀。可是如今,这“最后的孤儿”也被狠心的父母给典当、卖掉而拆毁了。各色商铺、各种酒吧会所五光十色的浮华,让那最后一丝沧桑的味道也荡然无存……

冉云飞在书中还重现了杜甫草堂的兴衰:“公元759年冬,杜甫从甘肃同谷出发来到蓉城。第一次看见繁华的成都,冬天里还有绿树,一个逃难的穷人,得到当时成都要员严武的扶助,在离市中心远点的地方安身,于是他在浣花溪筑茅屋数间,成就了后世天下闻名的草堂。老杜在浣花溪写下了他穷愁一生中最快乐的诗篇……但如今,曾接纳穷困杜甫的草堂门票愈来愈贵,草堂也愈来愈豪华,甚至还有人准备在草堂里建商业地产,名曰‘草堂二号’……”

阿坝的窘境

开发与保护的矛盾冲突

“我们必须天然地利用现有环境,进行科学而适度的开发,而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保护传统文化,应该是放在第一位的头等要事。”

中国的旅游胜地大多位于西部,而西部的旅游核心地非阿坝州莫属。从上世纪1990年开始,冉云飞就开始探访阿坝,这里是他最钟情的地方——神奇的九寨、上天的黄龙、醉人的米亚罗、自然之子牟尼沟、生物天堂卧龙、雪山女儿四姑娘、赏心悦目的黄龙大草原、“羌族生活博物馆”桃坪羌寨等,无不闪耀着令人称奇的魅力,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那些令人心醉的风光与人情,让我此生不忘。”

然而,到了新世纪后的2011年冬天,当冉云飞再一次深度探访九寨沟,却发现与十几年前的记忆大相径庭:沟口再也不是简单清净的山与水,而是绵延数里的宾馆、饭店,河边的山坡上,树木被砍伐得厉害,郁郁葱葱的原生态样貌已大不如前……说到这里,他笑道:“幸好当年的冬天人少,九寨沟没有人山人海,否则,我那大包小包的九寨之行就真的太‘造孽’了。”

冉云飞调查后发现,对景区的过度开发和利用,在西部真可谓举目皆是,其狂热程度让人伤心,不少人在商业面前沦为毁我山川的“旅游疯子”。比如黄龙大草原、红原大草原声名在外的丰茂草场,如今不仅面临过度放牧、严重沙化、鼠害严重的危险,而且在每年的七、八月,密集的游人还会带来植被破坏、垃圾污染等问题,那满目疮痍更令人忧心。这种竭泽而渔的方式,会使西部的人文地理、山川风物、民族风情、宗教文物的多样性和丰富性,慢慢遭到侵蚀而逐渐消亡。20年后,在西部广阔的土地上,这些上天的恩赐、人间的爱物,将以什么样的面貌呈现在世人面前,实在令人不堪设想。

在这部书中,他不仅提出了对众多开发项目的质疑,也提出了许多解答方式。冉云飞表示,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贫穷是勒在西部人民身上的绳索,但要去掉绳索,不是随意乱剪绳索的某个地方,而是剪掉绳索本身打结甚至是死结之处。从根本上来讲,剪掉贫穷这根绳索的死结,不是以人们丧失祖祖辈辈赖以立足的精神和物质的故乡为代价,来让他们吃饱饭。这个过程,不能全盘仿效东部发达地区,更不能成为某些官员为了自己的政绩而搞的所谓“经济大跃进”——“我们必须天然地利用现有环境,进行科学而适度的开发,而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保护传统文化,应该是头等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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