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缘》的神话寓言结构和谪仙托生母题探析

[摘要]采用神话寓言的方式作为小说的结构,寄寓作者的某种创作意图,是中国传统小说的一个突出特征。《镜花缘》系清人李汝珍所著的一部颇有特色的长篇章回小说,不仅采用了神话寓言的方式作为小说的结构,而且,在这样的结构中,还十分醒目地贯穿了道教的谪仙托生母题。

[关键词]《镜花缘》;神话寓言结构;谪仙托生母题

[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3115(2011)06-0064-02

采用神话寓言的方式作为小说的结构,寄寓作者的某种创作意图,是中国传统小说的一个突出特征。以这种方式作为小说的结构,使中国小说的史传传统和神话传统很好地结合在一起。通常采用的方式是小说家用一个宏大的神话寓言结构作为整个小说的叙事构架,将正统的史事——正史和民间世代相传的故事——野史囊括在内,通过带有很强的观念性和价值导向性的叙事过程来表现文本的主题思想。

《镜花缘》系清人李汝珍所著的一部颇有特色的长篇章回小说,也采用了神话寓言的方式作为小说的结构。小说的故事情节开始于农历三月初三这一天,众仙女为西王母的生日而聚会。小说前六回集中叙述了以西王母寿宴为契机的神话寓言的起因。王母圣诞,列仙皆来朝拜。瑶台之上,仙乐和鸣,行礼祝寿之际,嫦娥向西王母献殷勤,请百鸟、百兽二位大仙命所属仙童变成本相,以成鸾凤和鸣、百兽率舞之乐。之后嫦娥又请百花仙子令百花齐放,同来称祝,“以成千秋未有一场盛会”。而百花仙子以节序时令、自然之理不得违误为由拒绝了嫦娥的建议,不想风姨从旁挑拨,嫦娥与百花仙子动气发生口角。百花仙子说:“群花齐放,若无帝旨,即使下界人王有令,也不敢应命。”嫦娥因而与百花仙子打赌,请众仙作证,订了罚约:如果千百年后下界人王令百花齐放,百花仙子须甘愿“堕落红尘,受孽海无边之苦”,经历一番劫难。

后来,天星心月狐临凡,武则天初登大宝(历史史实以武则天篡唐王室皇位,自立为帝,建立周朝的15年为背景——小说“史传传统”的表现),玉帝因隋炀帝及其冤魂在阴曹控告李唐父子杀戮、篡逆之罪,命心月狐搅乱唐室,错乱阴阳。心月狐下凡前向“太阴”嫦娥告辞,嫦娥不忘前仇,暗示心月狐下凡为帝时令百花齐放,以雪前辱。心月狐下凡托生为武则天。武则天很快建立武周王朝,这象征着女性“阴”的秩序之统治取代了男性“阳”的正统秩序的统治,即出现了阴阳错乱之象,阴阳和合的宇宙秩序被打破。按照在汉代就已经被董仲舒固定下来的“天人合一”和上天示警的宇宙论解释系统,阴阳错乱象征着规范性、合法性秩序的缺失和混乱,灾异往往因此而生。

小说接着以武后错乱自然节序、强令百花齐放的情节来突出阴阳和合的宇宙系统是怎样被打破的。一日,武后酒后赏雪,醉笔草诏,强令百花齐放。此时神界的百花仙子正同麻姑下围棋,并不知情。凡间人主有令,不能不从,牡丹、水仙、腊梅仙子急成一团,却无洞主百花仙子下落。而天已渐晓,除牡丹仙子去寻访百花仙子外,其余各花都已大放。武后因牡丹花未放违旨,使用烈火焚炙,并将牡丹花解贬洛阳。等百花仙子下完棋,天也明了,走出洞外一望,竟然群花齐放,四处青红满目,甚觉骇异。因悟麻姑“终局后悔”之语,想到数百年前同嫦娥所定罚约,竟自输了。百花仙子因此受到弹劾,被谪下界,要“年未及笄,遍历海外,走蛮烟瘴雨之乡,受骇浪惊涛之险,以应前誓,以赎前愆”。同被谪者共有百花,即下文的百名才女。小说中“奇奇幻幻,悉由群芳被谪以发其端”,神话寓言结构也由此展开叙事。

神界之事至第六回末已告结。此后的故事便是林之洋、多九公、唐敖遍历海外奇诡荒怪诸国,绝类游记式地叙述一路所闻、所见奇人异事的精彩故事。海外方国、散落唐朝及外域的百位被谪女子逐渐以唐敖、林之洋、多九公的经历为主线串连起来,她们逐渐聚集起来。

小说第八十八回风姨和嫦娥(月姊)化身的封、越二位女子前来搅闹正在举行的酒宴,并要和唐闺臣比试才学。唐闺臣作了一篇《天女散花赋》处处嘲弄风月,风姨、月姊因而大怒。此时,魁星下凡指责风姨、月姊泄私愤,说她们无故越俎、搅乱文教,“逞风狂以肆其威,借月旦以泄其忿”,殴辱斯文,亟宜各归。不想风姨、月姊厉声反驳。此时一道姑——即麻姑的化身又来劝解,风姨、月姊与百花仙子化身的唐闺臣之间的积怨方解。

由前六回构成的神话寓言框架结构到第八十八回嫦娥和百花仙子的和解方收束起来。这一完整的结构提供了一个巨大的叙事空间,其间贯穿了作家李汝珍的创作意旨。

《镜花缘》不仅有着复杂的神话寓言框架结构,而且与儒家正统价值表现之间存在着密切的关系。小说承载了关于道德说教表达的核心话语,通过对修身的重要性的强调和酒、色、财、气四关的设计来体现文本的政治寓言性。而且值得注意的是,在这样的结构中,十分醒目地贯穿了道教的谪仙托生母题。

道教有“谪仙说”,原本指天上神仙由于触犯某种戒规直接谪降人世,开始从空中而来,最后又凌空而去。后来这种“谪仙说”糅合进了佛教的“转世说”,演变为上界仙人重新托生于人世的模式。一般来说,谪仙们的人生历程是被规定好的,即经过一段尘世生活,又重新回归上界。这种谪仙托生观念不仅为我国古代小说提供了一种常见的结构形式,同时也为我国古代小说找到了一个最为广泛的母题。

概而言之,《镜花缘》主要叙述了百花仙子唐闺臣及群芳因被贬红尘以及她们在凡间所历,最后尘缘期满而返本归源的故事。从这一故事的原型来看,无疑受到了道教谪仙托生母题的影响。道教历来主张广行善事,《抱朴子》中说:“人欲地仙,当立三百善;欲天仙,立千二百善。”“积善事未满,虽服仙药,亦无益也。”①道教还强调“上善若水”,希望人们像水那样“利万物而不争”。②道教的修真求道被作者作为小说的一大重要主题有力地凸显出来。在谪仙修道的母题中,无论是谪仙的回归还是凡人的修道,都是由对凡俗人生的否弃开始的。同样,小说《镜花缘》的修真求道表现为对道家真、善、忍理想境界的追求,表现为对天朝社会现实的否定。

作者屡次自称“老子的后裔”,据称,此书还是得道仙猿传授给他的,可见,《镜花缘》与道教颇有渊源。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儒、释、道三家往往以三位一体的融合状态存在于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大脑之中。李汝珍作为封建社会的知识分子,深受当时“博通群经旁及诸子百家”③的学风影响,这种儒、释、道相混杂的观念形态在《镜花缘》中表现得尤其明显。

关于这一点,作家本人也有过意味深长的暗示。在小说第二十三回中,他借林之洋的打诨而自论其《镜花缘》:“这部《少子》,乃圣朝太平之世出的,是俺天朝读书人做的——这人就是老子后裔。老子做的是《道德经》,讲的都是元虚奥妙;他这《少子》虽以游戏为事,却暗寓劝善之意,不外‘风人之旨’。”以《少子》(指《镜花缘》),和《道德经》配对,正是巧妙地利用《老子》、《庄子》并提的惯例,暗示《镜花缘》和道教思想有不解之缘。

在小说中,作者采用道教的重新托生这样一种谪仙观念来构建其母题,大致有三种类型:因过失而遭贬谪;因为特殊原因,天帝令其下凡人间;本人自愿下凡历劫。

《镜花缘》以百花仙子及群芳被贬谪为开端,正如第一回开端写道:“所叙虽近琐细,而曲终之奏,要归于正,淫词秽语,概所不录。其中奇奇幻幻,悉由群芳被谪以发其端。”然后以百花仙子唐闺臣为主要人物,叙述群芳因获罪而被贬谪红尘托生于人世,经历种种,最后重又回归仙界。这是典型的道教谪仙托生母题——因过失而遭贬谪。

小说在母题设计上,除了百花仙子等100位花仙“仙—凡—仙”的经历受到谪世观念的影响外,对唐敖、骆宾王、徐敬业及其后代的勤王党与武后斗争的描写同样源自道教的谪仙托生母题——因为特殊原因,天帝令其下降人间以及本人自愿下凡历劫。小说开始即写到由于唐太祖、太宗在夺取隋朝江山时杀戮过重,与隋杨氏结下前世冤仇。冥帝欲化解这一宿仇,欲令一天魔下界扰乱唐室。正好心月狐“思凡获遣”,请令投胎为唐家天子(武则天),“错乱阴阳,消此罪案”。接下来,武后与勤王党的每一次斗争均与心月狐的星象气运相对应。在这三次勤王的过程中,由心月狐星象气运的消长所暗示的勤王党与武后的斗争其实也就是星官心月狐“仙—凡—仙”的谪仙过程。

简而言之,道教谪仙托生观念是深刻影响小说《镜花缘》母题的一种宗教观念。孙吉昌在《绘图镜花缘题词》中说:“镜花本空相,悟彻心无疑。”只有“镜花水月”的空幻无常,方能传达出作者对生命易逝、人生无常的磋叹。李汝珍正是通过这一母题,充分表明了自己对社会人生的否定。

[注释]

①王明:《抱朴子内篇校释》,中华书局1985年版。

②马克斯•韦伯著、王容芬译:《儒教与道教》,商务印书馆1995年版,第296页。

③高翔:《论十八世纪中国知识界的反传统倾向》,《中国人民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6年第2期。

[参考文献]

[1]李汝珍.秦瘦鸥校点,镜花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2]陈文新.《镜花缘》与儒道文化[J].明清小说研究,1988,(1).

[3]孙逊.中国古代小说与宗教[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0.

[4]王立.宗教民俗文献与小说母题[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1.

[5]刘雪梅.论道教思想对《镜花缘》的影响[J].明清小说研究,20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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