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侠女篇弹词》赏读

摘要:《聊斋志异侠女篇弹词》发表于《小说月报》第八卷第六号上,它在吸收原著小说题材神秘、情节悬疑等优点的同时,抛弃了狎玩娈童等和侠义主题不协调的情节,突出表现了侠女的侠客气质以及叙述侠女如何行孝与报恩,将小说中带有“神性”色彩的侠女更加赋予了人间世俗的生活特征,不再执著于各种法宝功能、高超技艺的展示,而是着力于对真实侠义精神的渲染。《小说月报》刊登弹词,一方面由于其内容契合主编的编辑方针得到编者的欣赏与喜爱,另一方面也由于此时弹词的说教功能被高度关注,它承载着开启民智,宣扬理论、普及知识的重大使命。当时的“有识者”们,总结“屡挫于外敌”的教训之后所“致意”者还有一条,就是恢复、张扬中华民族久已失去的“尚武”精神。在此背景之下,拥有侠义、孝道、报恩诸多方面教育功能的《聊斋志异侠女篇弹词》便得以面世。

关键词:侠女 弹词《小说月报》

很早就有关于“侠”的记载,韩非在《五蠹》中就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而司马迁则认为:“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危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他还专门为这一类人物作传,如朱家、剧孟、郭解等。班同《汉书》中也有《游侠传》,除照录朱家等人事迹外,又增加了楼护、陈遵、原涉等人。此后,史家不再为游侠作传,但这不等于说社会上不再存在游侠,“侠”在中国社会官本位群体文化背景下产生,是民间力量对主流文化的修正,只要这种社会文化特征存在,侠也将生生不息。文学作品中也从未缺少过侠的身影,而且与史书中多为男性侠客作传不同,文学世界中还一直活跃着侠女的身影。如《搜神记》中的李寄、《汉魏春秋》中的庞娥、《赵记》中的王子春之女、唐传奇中的聂隐娘、红线等。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侠女》中直接以这个颇具概括性的词来称呼他的女主人公。

蒲松龄“少负异才”有“奇气”。他自己也曾说:“余少时最爱《游侠传》,五夜挑灯,恒以一斗酒佐读。”(《聊斋文集,卷四,题吴木欣(班马论>》)因此在他的笔下易生“侠气”。而事实上,他在《聊斋志异》中也塑造出了一系列独具个性特征的侠的形象。如商三官乘仇人庆寿之时,寻隙将其杀死,为父报仇;庚娘与杀夫仇人周旋。一旦时机得当,便举刀将仇人除掉。

《侠女》中的主人公艳若桃李而又冷若冰霜,她挟耳聋的母亲居住在“博于材艺,而家綦贫”的顾生家对面,生活艰辛,可谓家徒四壁,无隔宿之粮。他们得到了顾生母子的周济,为表示感谢侠女常到顾生家操持家务,侍奉顾母。然而她对顾家的求婚始终拒绝,对顾生举止生硬。忽然有一天,侠女出门时回首对顾生嫣然而笑,并与之欣然交欢,随后对顾生又不理不睬。她的美貌引来了顾生的娈童——白狐所化轻佻少年的无礼纠缠,她匕首望空一掷,白狐便身首异处。在母亲逝世,为顾生产下一子后,侠女手刃仇人,她在与顾生道别时说出了整个事情的缘由,原来她父亲被诬陷致死,但申冤无门,她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来报仇,因为年老多病的母亲在世,所以她选择等待。为报顾生母子的接济之恩,她决定为家贫娶不起妻的顾生延续血脉。最后侠女飘然逝去,她的儿子后来还中了进士,侍奉祖母终老,将侠女的报恩落实得无以复加。

这个故事几百年后,一位作家将其改篇成了弹词——《聊斋志异侠女篇弹词》。弹词有代言体、叙事体之分。代肓体弹词,即叙事者置身故事发展之外,让故事中人自己叙述。从现存弹词文本可知,代言体弹词在乾隆年间大量涌现,它们除了唱词像诗词之外,形式更像戏剧:人物对白采用代言体,大体以戏曲中生、旦、净、末、丑行当来规范角色,人物上场基本都有[引]、[白]、[唱]三段,(或用词、诗、白、唱模式)由人物自道来历。在人物说白上也与戏剧表演一样,有一个“尊卑贵贱”之分,凡是主要人物如生、旦、净、外等角色,说白皆用官话,那些贴、丑、末、付之类的角色所用说白皆为方言土语,既符合人物身份,又起到一个插科打诨的喜剧效果。

而《聊斋志异侠女篇弹词》虽有[引]、[白]、[唱]等形式,但没有具体的角色定位,而是通过叙事者的描述展开故事,因此仍属于叙事体弹词。小说《侠女》一开始就直奔主题“顾生金陵人……”相比之下,弹词多了《引子》:

闲来信口且谈天,好博明朝买酒钱。千古奇闻供一笑,满腔幽十艮付三弦。恨只是劝忠劝孝文无几,无非那诲淫诲盗字连篇。今单表淄川有个蒲居士,名唤松龄号柳泉。负才抗志无人识,笔耕墨耨自年年。幸有那著作等身堪不朽,聊斋志异至今传。学他东坡说鬼心非冷,比那干宝搜神笔更仙。物态描摩疑鼎铸,人情刻镂胜犀燃。还有贞姬侠客千秋在,莫当牛鬼蛇神一例看。将他可歌可泣般般事,谱作弹词劝世间,也算是结取三生翰墨缘。

从来青史自生香,孝女贞娥姓氏扬。两字恩仇都了了,最难荆聂出红妆,如今先叙金陵事。

同时《聊斋志异侠女篇弹词》在吸收原著小说题材神秘、情节悬疑等优点的同时,抛弃了狎玩娈童等和侠义主题不协调的情节,突出表现了侠女的侠客气质以及叙述侠女如何行孝与报恩。文章处处在渲染她的“侠客”气质:“见生不作蜻蜓避,人前仪态倍端庄”,“不耐向人琐屑话家常”,“艳如桃李冷于霜”,“那女子受后并无申谢语”,其神态冰冷、语言干脆、特立独行,一个冷艳的女侠形象跃然纸上。

和以往的侠客一样,侠女身上肩负了最为重要的使命:报仇。文末,“一夕谯楼过二鼓,忽见女来神色带仓皇,腰际晶莹横匕首,周身结束效轻装。灯前一笑似天神下,那素手还提旧革囊,笑道大事已完从此别,明朝世事两茫茫。”由侠女之口简述复仇事件始末。在此之前,弹词中突出叙述的是侠女如何行孝与报恩,她“不厌其秽”地为顾母洗创敷药,她对自己的母亲“至孝”,而顾生周济他们母女,于是她也用行动来回报顾生母子。正如她自己所说:“业已绸缪同伉俪、何须嫁娶更张皇。”她的所作所为实际上已经表现出一个孝顺媳妇所有的美德。她甚至以为顾生生子作为报恩。侠女在最后说道:“前因养母之恩须报答,故而不辞苟且作野鸳鸯,眼见君贫无力娶,为延一线续书香。”在侠女看来,报仇与报恩,是她两大使命。

《聊斋志异侠女篇弹词》由檗子遗墨发表于《小说月报》第八卷第六号上。《小说月报》由商务印书馆于1910年创办,以“移译名著,缀述旧闻,灌输新理,增进常识”为宗旨,第一至二卷、第九至十一卷编者为王蕴章,第三至八卷编者为恽铁樵。这时的《小说月报》被称为前期《小说月报》,以便与茅盾接编后的《小说月报》相区分。

恽铁樵在第三卷第七号的扉页上,发表了他接编后的“本社特别广告”,这可以看作他对《小说月报》的编辑方针。他强调刊物要“雅驯而不艰深,浅显而不俚俗,可供公余遣兴之需,亦资课余补助之用”。也就是说,刊物的内容与形式“惟雅洁是取”,重视审美,娱乐性与教育性兼顾。因为他在一定程度上强调小说的教育功能,所以有的文艺界的朋友说他是将《小说月报》当成“大说月报”来办。

《小说月报》中所刊登的弹词,大多数都在第六卷至第八卷,即恽铁樵主编时期。弹词作品得以刊登,一

方面由于其内容契合主编的编辑方针得到编者的欣赏与喜爱,如当时刚涉文坛的程瞻庐曾以《孝女蔡蕙弹词》投寄《小说月报》,恽铁樵在接到来稿后觉得质量不错。于是便回复采用通知一封,信上说:“弟读大著小说甚多,总不如此次弹词足以令我心折。昔家南田先生见王石谷山水,叹云‘吾不为第二手’,自有尊著弹词,虽有善者继起,亦恐不免为第二手矣。选材道学而不腐,修词明爽而深隐,尤妙在曲折如志,应有尽有,信乎一时无两,佩服佩服。”

当缁}女蔡蕙弹词》在《小说月报》刊出不久,恽铁憔又给程瞻庐写去一信:“尊者弹词,已印入《小说月报》中,复校一过,不胜佩服。觉前次奉赠四十元,实太菲薄。如此佳稿,无论若何金融恐慌,亦须略酬著者劳苦。兹待补上《蔡蕙》篇润十四元,即希察收。前此愦愦,因省费之故,竞将大文抑价,实未允当,心殊悔之,公当能谅其区区,勿加以笑谬也。”“诨铁憔给当时还不甚知名的年轻作者程赡庐的两封信,体现出了他的严正作风和编辑态度。事实上清末民初的报刊主编在传播弹词中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如,《自由谈》主编王钝根感叹近世弹词小说之不兴,于是鼓励天虚我生写弹词。天虚我生在《自由花弹词》序言中如是说:“会王君钝根,方主自由谈笔政,来函论近世说部体例,自以侦探及言情两种为最流行品。作者虽众,惜无能谱弹词者。吾子夙擅音律,盍取新理想,而用旧体例,以成一种闺阁中欢迎之小说欤?予因结想经旬,默体一般闺秀之心理,以及新社会种种不可思议之事实……演此一篇。”

另一方面,弹词的说教功能被重新认识。晚清,甲午中日海战彻底粉碎了清政府天朝帝国的迷梦,也惊醒了国人。戊戌变法使仁人志士认识到清政府的腐败以及启民智、鼓民力的重要性。受梁启超等人小说界革命的影响,清末文人普遍认为小说是唤醒民众的最佳工具,因此小说被提高到可以兴邦济国的高度。而徐念慈、夏穗卿、狄平子等小说理论家都认为弹词是小说之一体。在这一时期,弹词的说教功能被发挥到极致。

弹词在这些理论者的眼中地位并不高,夏穗卿就说弹词尽蹈“小说五弊”,亦即只会写君子不会写小人、只会写大事不会写小事、只会写富贵不会写贫贱、只会写假事不会写真事;唯有夹杂大段议论这一项缺点,弹词还谈不上。然而,晚清知识分子又不能忽视弹词对女性所具有的巨大影响力,因此,从启迪民智、宣扬理论的角度考虑,弹词被赋予教育妇女的重大使命。

狄平子曾称弹词为“妇女教科书”,他在《小说丛话》中说:“今日通行妇女社会之小说书籍,如《天雨花》《笔生花》《再生缘》《安邦志》《定国志》等,作者未必无迎合社会风俗之意,以求取悦于人。然人之读之者,目濡耳染,日累月积,酝酿组织而成今日妇女如此之思想者,皆此等书之力也,故实可谓之妇女教科书。”心庵氏在《侠女群英史序》中也说:“欲振兴女权,亦仍以七字小说开导之,似觉浅近而易明,如《侠女群英史》一书,其关系非轻也。”弹词成为当时爱国志士宣扬新观念、推动女界改革乃至承载振兴中华希望的文学样式。

吴趼人也公开承认此类文学对女性的重大影响。他在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刊行的第二卷第七号《小说丛话》中说:“弹词曲本之类,粤人谓之‘木鱼书’。此等‘木鱼书’皆附会无稽之作,要其大旨无一非陈述忠孝节义者……妇人女子习看此等书,遂时受其教育。风俗亦因之以良也。惜乎此等‘木鱼书’限于方言,不能远播耳!”徐念慈也鼓励作家创作合于普通女子之心理、专供女子观览的小说,而弹词正是他认为合适的形式。

受此影响,这一时期大多数弹词,旨在开启民智,做知识的普及工作。如《富尔敦发明轮船弹词》,义水著,载于1916年《小说月报》七卷二号。作者将富尔敦发明轮船的经过用弹词的形式演说了一遍。得出“为人只要能立志,不愁功业不能成,劝世人莫把脑力来误用,空嚼文字图功名,须知为学贵实用,眼前富贵等浮云,试看轮船发明事,方知西人志趣深”的结论。再如《照相发明弹词》,义水著,载于1916年《小说月报》七卷三号。作者在这里又将法国答解儿发明照相的原委细述一番。并得出“事业发明不独此,天然材料甚丰盈,只要人肯用心做,将来看,还有学术大发明,愿我国民齐努力,莫将事业尽让人,须知世间无难事,有心人,精神一到自然成”的结论。

当时的“‘有识者’们,总结‘屡挫于外敌’的教训之后,所‘致意’者还有一条,就是恢复、张扬中华民族久已失去的‘尚武’精神。”在此背景之下,拥有侠义、孝道、报恩诸多方面教育功能的《聊斋志异侠女篇弹词》便得以面世。蒲松龄在《聊斋志异》里塑造的侠女形象,本身就是以女性特有的特征来展示行侠风格,并突破了以往侠女杀子复仇的主题,是对清前侠女形象塑造的继承和发展。而《聊斋志异侠女篇弹词》则将小说中带有“神性”色彩的侠女更加赋予了人间世俗的生活特征,不再执著于各种法宝功能、高超技艺的展示,而是对真实侠义精神的渲染,以期在娱乐的同时对读者有所感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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