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传奇在传奇小说发展历程中的承前启后性

摘 要:唐传奇作为中国古典小说样式成形的标志,经历了自身萌发、成形、发展以及成熟整个过程。作为新的古典文学样式,唐传奇的产生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在继承的基础上确立又在自身发展中启示后来文学,即独特的承前启后性。初唐传奇前与汉魏六朝志怪,后与唐传奇之间具有承前启后的关联则明显体现出这一特征。

关键词:初唐传奇;传奇小说;承前启后;古镜记;补江总白猿传

中图分类号:I2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3)15-0001-03

一、初唐传奇泛说

学界大都一致认初唐传奇为古典文学的小说样式,其代表作是《古镜记》和《补江总白猿传》,传奇小说作为中国正式小说创作的标志而成为中国古典小说史的关键一节。我国小说的缘起早在唐代传奇之前,甚至是汉魏六朝志怪小说之前。东汉时期班固的《汉书·艺文志》已明确指出:“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此说一般被认定为真正意义上的“小说”,但又交代了小说处于稗官野史之中。其后有刘勰《文心雕龙·谐隐》:“然文辞之有谐隐,譬九流之有小说。盖稗官所采,以广视听。”稗官所载为野史,故“小说”的定位一开始也近似于杂记野史。而中国稗官的起源又可继续往前追溯,虽不能断定小说的起源与稗官为同时的,但是春秋战国时期《左传》中的叙事特征已然昭示小说的雏形。因此说初唐的传奇已是中国古典小说经历了长时间的酝酿与发展历程,唐传奇在叙事和主题上也有更为深入化的体现。

二、初唐传奇与六朝志怪

初唐传奇是以《古镜记》和《补江总白猿传》二篇为准。而关于志怪小说,其产生与兴盛的整个阶段是汉魏六朝时期。学者刘叶秋认为魏晋志怪大约分三个类型:“兼叙神仙鬼怪(晋干宝《搜神记》);兼叙山川、地理、异物、奇境、神话等(晋张华《博物志》);神仙传说,以人系事(晋葛洪《神仙传》)”。三者都有一个共同特点:神奇诡谲,幻妙奇特之貌。究其原因,大致为:志怪作为道听途说之文而少了内容等方面的束缚,变得更加灵活自由,叙事和主题表达方面更具有传奇色彩。魏晋时期玄学的影响下,好长生之术,故多灵变鬼巧之论,同时受佛教思想影响,奇异之事亦多被传言。不过,早在先秦已有诸多神话的想象,《山海经》、《楚辞》以及《庄子》的寓言篇章记载着神话。而《左传》、《战国策》和《史记》也开了描绘战争、刻画人物叙事先河。总之,古代神话以及史传都给小说的萌生奠定了基础。

汉魏六朝的志怪小说主要有《列异传》、《幽明录》及《搜神记》,此以《搜神记》为样本与初唐传奇《古镜记》及《补江总白猿传》进行分析。《搜神记》一书本身最明显的特质是言少篇目简单,尤其第一卷《神农》、《赤松子》等篇目更为简短少言。因而说志怪本身更重于搜集记录奇异人事,并未对增设情节而成书,其与唐传奇有本质上的区别是明显的,但从《搜神记》中的一些篇目能够看到唐传奇的前身。

第一,在小说叙述故事的开端方面,志怪小说《韩凭夫妇》中的故事开端直接交代,故事线索简单明晰,无多铺垫,如:“宋康王舍人韩凭,娶妻何氏,美。康王夺之。”但值得注意的是其有意安排了故事的最后结局,并且有提示警示的意图,如:“今睢阳有韩凭城。其歌谣至今犹存。”这是小说创作的意识,在述说故事中顾全到结局。初唐传奇《古镜记》就注意到安排古镜最后的结局,《补江总白猿传》也完成交代了白猿之子长大后的结果。第二,在叙述语言方面,《干将莫邪》志怪小说的叙事语言比较简短,不如唐传奇的丰富。“楚干将、莫邪为楚王作剑,三年乃成。王怒,欲杀之。”略有“微言大义”遗风。尤其是《董永》一文,即以少言字句阐述两件事情:一董永卖身葬父,二巧遇仙女。并且在叙述的人称主语上都是一致使用第三人称,似有转述之态,亦道故事之貌。初唐传奇语言以四言句为主的杂言行文,多有较长句子。第三,在人物个性上,有尝试用语言突出人物的特性,如《李寄》中“卖寄之身,可得少钱,以供父母,岂不善哉?”则体现出李寄之孝,但是《搜神记》中更明显的是简单的言语对白,无人物性。如:《千日酒》中狄希与刘玄石的对白“纵未熟,且与一杯,得否?……复索曰‘美哉,可更与之?’”;《宋定伯》中宋定伯与鬼的对话:“我是鬼。汝复谁?我亦鬼。欲至何所?”等皆无人物说话时候表情的描述,仅仅注重说话者的内容,使得整个事件交代完毕即可,此点,初唐传奇《古镜记》、《补江总白猿传》也是一样的。第四,取材上志怪与初唐传奇有密切关联。《补江总白猿传》中“但求美酒两斛,食犬十头,麻数十斤,当相与谋杀之。”酒的功效似有《搜神记》中《千日酒》一醉三年不醒借用痕迹。其猿猴盗女的故事也和《搜神记》中蜀猴盗取妇女有密切相似性。

另有学者认定六朝志怪小说和唐传奇的本质区别是“有意识”与“无意识”创作。但六朝志怪小说的创作并不是简单的重塑。六朝志怪小说集《搜神记》里的《韩凭夫妇》、《干将莫邪》、《董永》、《千日酒》、《李寄》等篇目就具有了较为明确的主观虚构性。如“西王母在《山海经》里是一个人面兽身的可怕的怪物,但到《汉武帝内传》、《汉武故事》,西王母变成人人喜爱的仙姑美女了。”可见,六朝志怪与初唐乃至后期唐传奇之间的创作同样是有意识的小说创作,彼此是互相联系起来的。但六朝志怪多有回归现实,增加真实性;又以现实为据要,增加可信度,其不同于小说的完全承认虚构的现实。如:《韩凭夫妇》“今睢阳有韩凭城。其歌谣至今犹存。”;《干将莫邪》“故通名‘三王墓’,今在汝南北宜春县界。”;《李寄》:“自是东治无复习妖邪之物。其歌谣至今存焉。”但到初唐传奇,则虚构性更加凸显,围绕古镜与白猿所进行的故事,较明显是虚构的。另,“六朝小说都只截取某一个生活片断,来描写人物某一方面的特征,而唐传奇则比较全面地采取了史传文学的手法,把一个人前后完整的一段生活,甚至一生的经历都描绘下来。”大致说来,六朝时期的志怪小说是主题突出而叙事尚不成熟的阶段,这符合小说创作样式发展的规律与轨迹。小说的创作首先是基于主题而来,在主题之外才有了其他方面的创新和完善。实质上初唐传奇志怪遗风依然很明显,只是其作为小说在叙事语言等方面进一步发展而形成新的文学样式。统观魏晋志怪小说和初唐传奇,最主要体现的是对于前代小说的继承,也是古典传奇小说的先河与初始阶段,但是这个初始阶段为唐中期乃至以后整个唐代的传奇小说的成熟与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也迈出了唐传奇创作的关键转折。

三、初唐传奇与其后传奇

初唐之后的传奇,大致出现了官场类、爱情类等的划分,具体的传奇篇目有《李娃传》、《霍小玉传》、《柳毅传》、《任氏传》等。唐传奇的成熟是在初唐之后,也就是初唐传奇是唐传奇成熟的前一个阶段,因而其联系显得重要。关于初唐传奇与其后传奇的关系,主要从四方面进行比较。

(一)篇幅上的长短及叙述人称的变化

篇幅上,从《太平广记》收录的唐传奇篇目来看,初唐之后的传奇篇幅更长;另叙事人称有转变,开创第一人称叙事先河。唐传奇《游仙窟》即以第一人称为叙述视角,如原文:“余乃端仰一心,洁斋三日。”另叙述人称的转变,使得传奇在叙述上更加多视角化。

(二)初唐之后的传奇有铺垫,有设伏,有情节上的突转

初唐传奇文章情节及逻辑性比较零散,往往以时间为线索,如《古镜记》中:“大业七年五月,大业八年四月一日,其年冬”等时间词作为文章线索。此颇有史传文学记载方式的特征。《古镜记》虽以古镜统观正整篇传奇,但其所涉及的人物之间的逻辑性比较缺失,让人感觉全篇只有古镜奇异之一特征罢。初唐传奇之后的传奇,尤其是爱情主题的,如:《莺莺传》、《柳毅传》、《霍小玉传》、《无双传》、《李娃传》、《柳氏传》与《任氏传》等,情节上都有大幅度的突转,基本的线索模式为:相爱——受阻——幻灭——重生——大团圆结局。这样的结构使得传奇的情结更加的完整和具有张力。《古镜记》篇幅不短,但却是通过多个叙述人的叙述片段拼接起来,之间逻辑性不强,文章的主线不明晰;《补江总白猿传》虽有清晰的主线,有比较完整的事件缘起发展,杀白猿的高潮与结局;但情节上是单线进行,以欧阳屹救妻为主线,最后安排了其妻与白猿之子的结局。以“后纥为陈武帝所诛,素与江总善,爱其子聪悟绝人,常留养之,故免于难。及长果文学善书,知名于时。”交代式结尾,显得仓促,受制于叙述的不完善而使得篇幅短小。这些都是初唐传奇在叙述上和篇章结构上不如后期传奇成熟的表现。另在情节复杂性方面,初唐之后的传奇有故事套故事的特征,《枕中记》即卢生与吕翁两人对话,后转入梦中,转述卢生的一生,最后回归现实;故事套故事的衔接上,以梦为纽带处理的顺畅自然。若论故事的复杂程度,即故事情节是双线(明暗两条线,爱情抑或是社会现实的揭露),例如:《柳氏传》中韩翊寻找安史之乱失散的妻子柳氏,原本美满的生活受到安史之乱的影响而转变,明线是突出爱情的突转离合,实际上有隐射社会动荡的影响。这点上,初唐传奇是不及其后期传奇成熟的。

(三)人物塑造的诸方面

人物的描写是其重大进步。初唐传奇在人物形象刻画上显得不够,人物性格特征未能塑造出来,如王度,赵丹以及庐山处士苏宾等都是奇人,但在《古镜记》中仅交代其事,无其性格情节,除人物外形身份有别外,显得刻板化。后期传奇则不一样:《游仙窟》中在人物语言的叙述中有描写形态的语句出现:“书达之后,十娘敛色谓桂心曰:‘向来剧戏相弄,真成欲逼人。’”《李娃传》亦有:“生跪拜前致词曰;生绐之曰;娃笑而止之曰”等多句。这是一种小说创作举措上的进步。其次是人物心理的关照:李公佐的《南柯太守传》有出现描述心理状态的句子:“生私心悦之,不敢前问;生战栗,不敢仰视;所送二使者,甚无威势,生逾怏怏。”等处,对于人物心理变化感觉上的描写,是小说中主要人物形象体现的重要方式。《柳毅传》中刘毅的察言观色的效果就是传奇谋篇布局上对人物心理特征的关照。如:“毅怪视之,乃殊色也。然而娥脸不舒,中袖元光,凝听翔立,若有所伺。”《古镜记》也有对古镜外形的描绘之语,但虽有此描写之举,也仅在《古镜记》最开头部分,后面每个故事之始,描写之语便显得不足,其仅有开篇:“镜横径八寸,鼻作麒麟蹲伏之象,绕鼻列四方,龟龙凤虎,依方陈布。”几句。总之,初唐传奇虽有描写,但终归为静态上,初唐后期传奇创作描写则从外部静态发展到人物内心动态之中。

此外,初唐后期传奇也有人物性格多面性的塑造:如《霍小玉传》中李生的形象塑造,就前后体现出多面性。初始知道鲍十一娘做媒,其行为是:“生闻之惊跃,神飞体轻,一生作奴,死亦不惮。”如此急切而激动的心情;后去霍小玉家提亲时,表现为:“生本性雅淡,心犹疑惧,忽见鸟语,愕然不敢进。”最后是海誓山盟的许诺与背叛:“因谓玉曰:皎日之誓,死生以之。与卿偕老,犹恐未惬素志,岂敢辄有二三。固请不疑,但端居相待。”传奇中人物动作形容的多样化,更加具有动感的人物行为。在人物心理的转变方面,则有《李娃传》中李娃从骗公子到后来萌生悔意这样一个曲折的过程,也是小说情节突转与情节丰富的一条主要途径。公子起初荣华富贵到被骗致穷困,再到唱挽歌的气色,又转遭父亲毒打,终在绝境之时重遇李娃并考取功名。沈既济的《枕中记》中卢生的一生亦是如此——贯以一条人生起伏的线索和变化路径。

(四)其他方面

描写手法的使用。《南柯太守传》对主人公淳于生之梦的描写比较集中,淳于生梦醒之后挖掘蚁穴一事集中使用比喻,对比等描写方式,同时在处理这些描写上显得逻辑清晰,并且结局是:“生感南柯之浮虚,悟人世之倏忽,遂栖心道门,绝弃酒色。”如此人生如梦之感慨,使得整篇传奇的感染力倍增,最终与人联系起来,对小说的主旨上更添加了深意。当然,初唐传奇《古镜记》、《补江总白猿传》也有描写手法上的运用,其对于古镜的描写、白猿的描写皆是如此,但是初唐传奇身上对于描写的使用依然不如其后期传奇成熟。当然还有想象力和描写的结合。《柳毅传》中对龙宫情节的设计与想象,使得龙宫的景象得以详细呈现。如:“毅视之,则人间珍宝,毕尽于此。柱以白壁,砌以青玉,床以珊瑚,帘以水晶;……”

四言与五言句式上的转变。句式的使用上,初唐之后传奇四言句式不再那么集中,长句越来越多使用,并且,长短句之间不齐言句式使文章更加错落,凸显小说叙事中的流畅性。如《李娃传》中在错落的非齐言句式中凸显出特有的画面感、意境化。但整体来看还是四、五、七言句式的变化:

《莺莺传》中多处引述五、七言诗句:

“《明月三五夜》,其词曰:待月西厢下,近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潜赋一章词曰:自从消瘦减容光,万转千回懒下床。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郎憔悴却羞郎。”

《古镜记》中则多四言齐言句:

“承日照之,则背上文画,墨入影内,纤毫无失。举而扣之,清音徐引,竟日方绝。……黑风波涌。舟子失容,虑有覆没。携镜上舟,照江中数步,明朗彻底。风云四敛,波涛遂息。须臾之间,达济天堑。”

四言诗和五言诗之间的整个过渡线索是:“《诗经》—《楚辞》—两汉抒情诗”。此过程强调五言诗突破四言诗而出现归功于两点:第一是突破了四言诗的节奏模式;第二是抒情和叙事表达的内在需要。因《诗经》具备四字齐言的最高成就,关于四言的句式、韵律、节奏等都是最成熟的,因而要取得突破则在形式以及内容上都得取得变化。关于五言诗,还需要明确的是五言格式与五言句式的差别。五言格式大致是力求韵律上的节奏整体(即唐诗),一句里是五个字五个音节,五言句式则立根于内容及意义上(在于表达,即传奇)。具体说来大致是:“唧唧复唧唧”和“生年不满百”的差异。七言也是同样的道理。

综上,主要从完整成熟的小说三要素(人物性格形象、情节以及环境)去比较初唐传奇与其后传奇的差异和联系,可以知道此时的唐传奇以及具备了成熟的小说的各个条件与标准。

四、结语

从初唐传奇入题,进而分论其与六朝志怪以及初唐后期传奇的关系,旨在于将初唐传奇置于其前代以及后代的文学样式中进行对照和关联上的探析,探求中国古典文学样式中特有的传承性与发展性并存的特质。从初唐传奇与六朝志怪以及后期传奇中,文学的承前启后性就很明晰了。明代胡应麟先生在其书《少室山房笔丛》中说:“故小说家一类又自分数种,一曰志怪,一曰传奇,……至于志怪、传奇,尤易出人。”这是一个渐变的过程。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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