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库全书》不收《聊斋志异》考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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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作为官修丛书的《四库全书》,是国家文化政策的具象折射,它反映乾嘉时期黜虚尚实的学术风气。托志幽冥的《聊斋志异》被斥逐的命运,是特定时代与主纂官个人嗜好的双重选择的结果。注重经世致用的纪昀,构筑了迥异于《聊斋志异》的《阅微草堂笔记》小说创作模式,取法理路的差异,展示了不同的小说观念。小说之被官修丛书冷落是一种普泛的文化现象,《四库全书》不收《聊斋志异》,恰好折射了小说备受轻视的经年的文化宿命。

关键词:四库全书;聊斋志异;选目标准;小说观念

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3712(2011)02-0032-08

搜奇志怪、说狐谈鬼,蒲松龄《聊斋志异》标领有清笔记小说的一代风骚,层见叠出的意象点染与各级变化的形象塑造,宣告了中国文言小说高峰时代的来临。《四库全书》博综群言、包罗万象,集中国传统文化之大成。这部规模宏大的丛书杰构,积十年之功纂修而成,阐明学术、考镜源流,其征引之富,遍及宇内,却漠视业已蓬勃发展的明清小说潮流,忽视了《聊斋志异》已风行近百年的文化现象。作为《四库全书》总纂修官的纪昀,贯彻儒籍、旁通百家,其晚年撰写《阅微草堂笔记》,试图于《聊斋志异》之外另张一军,标举言必有征的文言小说创作模式。纪昀恪守《四库全书》的采录体例,坚持标准而一以贯之,裁定《聊斋志异》黜而不载的历史命运,标举了其于世有补的小说观念。

一、秉承圣谕:取录标准的原因

寂寞身后事,千秋万岁名。蒲松龄天才早秀,却科场蹭蹬,屡困场屋。蒲箬《祭父文》云:“我父少有才名,为海内所推重,而沦落不偶,仅托诸悲歌慷慨之间。……暮年著《聊斋志异》八卷,每卷各数万言。高司寇、唐太史两先生序传于首,渔洋先生评跋于后,大抵皆愤抑无聊,借以抒劝善惩恶之心,非仅为诙谐调笑而已。”蒲松龄孤高自傲的抱负在残酷的现实坚壁上被摔得粉碎,经年的郁闷蕴积成一股思想的热浪播洒于《聊斋志异》的创作之中,不随时俯仰的耿直性格促使其不时借书以抒怀,或非议前贤,或诋讥时政。徐珂云:“《聊斋志异》之不为《四库全书》说部所收者,盖以《罗刹海市》一则,含有讥讽满人、非刺时政之意,如云女子效男儿装,乃言旗俗,遂与美不见容丑乃愈贵诸事,同遭摈弃也。”揆诸事实,以他人之酒杯、浇己之块垒,是千古文人传承发扬的骚怨情结,若单以讥刺满人易服之事,来断论《四库全书》不录《聊斋志异》之因,似不足为范。女效男装,原来有自,谢肇潮《五杂组》卷之八云:“木兰为男妆,出戍远征而人不知也,可谓难矣。祝英台同学三年,黄崇嘏遂官司户,娄逞位至议曹,石氏衔兼祭酒,张簪之妇授官至御史大夫,七十之年复嫁,生二子,亦亘代之异人也。”蒲松龄向壁虚构,借物寄托,在《聊斋》之中所在多是,像《狐谐》之骂狐、《席方平》之詈鬼、《王子安》对科举制度的揶揄与嘲讽等,锋芒所向,均以抨击现实社会为指归,不能缘此而简单地断论《聊斋志异》不被选目之因。

万物皆有因果,断论《四库全书》不录《聊斋》之因还得从《四库全书》收录小说的选目标准人手。《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四〇子部小说类云:“张衡《西京赋》日:‘小说九百,本自虞初’,……迹其流别,凡有三派:其一叙述杂事,其一记录异闻,其—缀缉琐语也。唐宋而后,作者弥繁,中间诬谩失真,妖妄荧听者,固为不少;然寓劝戒,广见闻,资考证者,亦错出其中。班固称小说家流,盖出于稗官,如淳注谓王者欲知闾巷风俗,故立稗官,使称说之。然则博采旁搜,是亦古制,固不必以冗杂废矣。今甄录其近雅驯者,以广见闻,惟猥鄙荒诞,徒乱耳目者,则黜而不载焉。”标举了近雅驯、寓劝戒、广见闻、资考证的取录原则与筛选标准。如其对宋人朱或《萍洲可谈》价值的认定:“所记土俗民风、朝章国典,皆颇足以资考证。即轶闻琐事,亦往往有裨劝戒,较他小说之侈神怪,肆诙嘲,徒供谈噱之用者,犹有取焉。”宋人曾憷《高斋漫录》在其看来,“其征引丛杂,不无琐屑,要其可取者多,固远胜于游谈无根者也。”这展示了四库馆臣黜虚崇实的价值取向。

《四库全书》作为一部卷帙浩繁的官修丛书,是朝廷意旨的集中体现。《四库全书总目》卷首收录的二十五道乾隆圣谕,就彰显着清廷的国家意识和乾隆皇帝本人的价值取向,也沉淀为一种无形的权威震慑,绳墨着四库馆臣的编纂话语。《四库全书总目》卷首“圣谕”其一云:“然古今来著作之手无虑数千百家,或逸在名山,或未登柱史,正宜及时采集,汇送京师,以彰千古同文之盛。其令直省督抚会同学政等通饬所属,加意购访。除坊肆所售举业时文及民间无用之族谱尺牍屏幛寿言等类,又其人本无实学,不过嫁名驰骛,编刻酬唱诗文,琐屑无当者,均无庸采取外,其历代流传旧书,内有阐明性学治法,关系世道人心者,自当首先购觅。”于此,乾隆凸显了书籍有益于世道人心的经世致用观。《四库全书》凡例亦标示了其选书的实学原则:“是书主于考订异同,别白得失,故辩驳之文为多。然大抵于众说互殊者权其去取,幽光未耀者加以表章。至于马班之史、李杜之诗、韩柳欧苏之文章、濂洛关闽之道学,定论久孚,无庸更赘一语者,则但论其刊刻传写之异同,编次增删之始末,著是本之善否而已。盖不可不辨者,不敢因袭旧文,无可复议者,亦不敢横生别解。凡以求归至当,以昭去取之至公。”《四库全书》的编纂是乾隆朝整理古今文献的高潮,它体现当下的国家文化政策,也是乾嘉汉学学术思想的具体反映。诋毁宋儒之学、不语怪力乱神,恍惚幻妄、光怪陆离的《聊斋志异》不进入四库馆臣的选目视野,亦在情理之中。

《四库提要总目》是纪昀文学批评思想的真实面影,清人刘权之《纪文达公遗集序》云:“乾隆三十七年,朱笥河学士奏闻高宗纯皇帝,敕辑《永乐大典》,并搜罗遗书,特命吾师总纂《四库全书总目》,俱经一手裁定,故所存者惟此独全。”嘉庆学者阮元《纪文达公遗集序》载:“所撰定《总目提要》多至万余种,考古必衷诸是,持论务得其平。”《四库全书总目》采录不少纪昀同时代人的著作入目,像钱大听、王鸣盛、姜炳章之辈。翁方纲《复初斋集外诗》卷十三记载了纪昀将钱大昕《曹全碑跋尾》著于《四库全书总目》之中,翁氏赋诗记之,并加注云:“辛楣近尤殚心史学,故云尔,昨见晓岚援辛楣《曹公碑跋尾》一条,着于《四库书录》。不特征定论之公,亦见友朋服善之益也。”时人服善之益,从侧面道出纪昀编纂《四库总目》的事实。《清史稿》卷三二〇《纪昀传》亦云:“昀学问淹通,撰《四库全书提要》,进退百家,钩深摘隐,各得其要旨,始终条理,蔚为巨观。”职是之故,学界多认为《四库全书总目》出自纪昀之手,即使不排除陆锡熊、邵晋涵、戴震等人之力,就总体思想而论,展示纪昀的学术观点还是大致可信的。孙楷第先生以《四库全书提要》与《阅微草堂笔记》互核,循文衍义,考证出《四库全书提要》子部出于纪昀之手。其实,纪昀早在《济众新编序》中就夫子自道:“余校录《四库全书》,子部凡分十四家。儒家第一,兵家第二,法家第三,所谓礼乐兵刑

工国之大柄也。”

《四库全书》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全书,乾隆一朝,出于其统治之需,假纂修之名,行毁书之实,从一定意义上说,《四库全书》的纂修就是一场文化浩劫,遵循乾隆帝的圣谕,四库之书经纪昀之手而禁毁删改的,就不在少数。《四库全书》子部小说类中只是有所选择地辑录了部分文言小说,而对通俗小说则一概摒弃,更何况作为一部丛书巨幅,难免不有遗漏。阮元就先后征集四库未收书达一百七十多种,仿效《四库全书总目》给每篇撰写提要。未收书目里至少涉及文言小说有唐人皇甫枚《三水小牍》、宋人孔平仲《续世说》、洪迈《夷坚甲志二十卷乙志二十卷丙志二十卷丁志二十卷》、元人李志常《长春子游记》诸书,若以阮元为洪书撰写的提要来观:“宋洪迈撰,……此本甲志序已佚,余三序存,与《宾退录》所举相合。每卷之下注明若干事,每事亦必注明某人所说,以著其非妄。书中神怪荒诞之谈居其大半,然而遗文轶事可资考镜者,亦往往杂出其间。”《夷坚志》完全符合《四库全书》的选目资格,其未收的事实,恰从另一侧面点明了小说作品之被官修书目冷落的集体宿命。

二、途径自殊:小说观念的差异

《四库全书》的纂修是清廷稽古右文、崇儒兴学之意的体现,它始于乾隆三十七年(1772),次年在北京设立四库全书馆,乾隆四十七年(1782),第一分《四库全书》告竣成功,此后的几年是《四库全书》的增改和缮写时期,至乾隆五十二年(1787)完全成功。它为我国古代思想文化遗产的总汇,数百年而下,仍沾溉学人。四库全书馆开馆之后,大批汉学家进驻,它成了汉学家的大本营,像戴震、朱筠、程晋芳、王念孙等。乾嘉汉学家往往斥逐和厌薄宋学,掊击和讪笑宋学的无根空疏,在小说观念上便取道汉儒。《汉书·艺文志》有言:“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孔子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弗为也。’然亦弗灭也。间里小知者所及,亦使缀而不忘。如或一言可采,此亦刍荛狂夫之议也。”班固列天下学术为九流十家,小说家更在九流之外,影响甚微。就其著录《伊尹说》、《鬻子说》、《周考》等十五家,一千三百八十篇存目观之,小说家著作体例不外乎笔记、杂事之属。追求实录的观念,在《四库全书》得以有力的传承与发扬。原《四库全书》编纂凡例,就有“左传类对赋之属旧入春秋类,今以其但取俪辞,无关经义。改隶类书。《孝经集灵》旧入孝经类,《穆天子传》旧入起居注类,《山海经》、《十洲记》旧人地理类,《汉武帝内传》、《飞燕外传》旧入传记类,今以其或涉荒诞,或涉鄙猥,均改隶小说”之论,于此,《四库全书》的小说著录体例改变了史传与小说杂合的畛域,凸显了汉学家的正统守旧的小说观念。

在《四库全书》编纂的后期,纪昀开始撰写《阅微草堂笔记》。是书的最早一部《滦阳消夏录》完成于公元1789年,纪昀自序云:“乾隆己酉夏,以编排秘籍。于役滦阳。时校理久竞,特督视官吏题签庋架而已,昼长无事,追录见闻,忆及即书,都无体例,小说稗官,知无关于著述;街谈巷议,或有益于劝惩,聊付抄胥存之,命日:《滦阳消夏录》云尔。”校理久竟的秘籍当为《四库全书》,就自序考察,亦显示了纪昀劝惩补世的传统小说观。纪昀的门人盛时彦《阅微草堂笔记序》深谙其师之道,其申之云:“文以载道,儒者无不能言之。……再降而稗官小说,似无与于道矣。然《汉书·艺文志》列为一家,历代书目亦皆著录,岂非以荒诞悖妄者?虽不足数,其近于正者,于人心世道亦未尝无所裨欤!河间先生以学问文章负天下重望,而天性孤直,不喜以心性空谈标榜门户,亦不喜才人放诞诗社酒社,夸名士风流。是以退食之余,惟耽怀典籍,老而懒于考索,乃采掇异闻,时作笔记,以寄所欲言。《滦阳消夏录》等五书,俶诡奇谲无所不载,洗洋恣肆无所不言,而大旨要归于醇正,欲使人知所劝惩。”相对而论,纪昀恪守小说“大旨要归于醇正”的审美趋向,于《聊斋志异》创作理路之外另起炉灶,这种小说观念的阐释与《四库全书》小说类的选目原则是异曲而同工的。

同是文言小说,《聊斋志异》取法传奇,用传奇法而以志怪,《阅微草堂笔记》则追踪六朝,质木无文,标示清代文言小说双峰对峙、途径自殊的创作模式。备受学者称引的是盛时彦的《姑妄听之跋》,其云:“故不明著书之理者,虽诂经评史,不杂则陋;明著书之理者,虽稗官脞记,亦具有体例。先生尝日:‘《聊斋志异》盛行一时,然才人之笔,非著书人之笔也。……今一书而兼二体,所未解也。小说既述见闻,即属叙事,不比戏场关目,随意装点。伶元之传,得诸樊匿,故猥琐具详;元稹之记,出于自述,故约略梗概。杨升庵伪撰《秘辛》,尚知此意,升庵多见古书故也。今燕妮之词,媒狎之态,细微曲折,摹绘如生。使出自言,似无此理,使出作者代言,则何从而闻见之?又所未解也。留仙之才,余诚莫逮其万一,惟此二事,则夏虫不免疑冰。’”盛跋深得纪昀小说三昧,著书者之笔,意即追求笔法简约,发对踵事增华,这是从学术的角度而非文学的角度来体认小说特征。鲁迅《小说旧闻钞》引清儒俞樾《春在堂随笔》云:“纪文达公尝言:《聊斋志异》一书,才子之笔,非著书者之笔也。先君子亦云:蒲留仙,才人也,其所藻缋,未脱唐、宋人小说窠臼;若纪文达《阅微草堂五种》,专为观惩起见,叙事简,说理透,不屑屑于描头画角,非留仙所及。余著《右台仙馆笔记》,以《阅微》为法,而不袭《聊斋》笔意,秉先君子之训也。然《聊斋》藻缋,不失为古艳,后之继《聊斋》而作者,则俗艳而已。甚或庸恶不堪入目,犹自诩为步武《聊斋》,何留仙之不幸也。”俞氏之论,显有壁垒之见,区分了两种小说创作方式,并点出效《聊斋》末流的弊端,倒不失为确论。对于两种创作模式的接受分析,与纪昀同时代的学者余集,亦曾参与《四库全书》的纂修,其《聊斋志异序》就隐隐为《聊斋志异》抱不平:“夫《易》筮载鬼,《传》纪降神,妖降灾异,炳于经籍。天地至大,无所不有;小儒视不越几席之外,履不出里巷之中,非以情揣,即以理格,是惉惉者又甚于井蠡之见也。”余序以“悲先生之志”命意,将蒲松龄与屈原作比,认可《聊斋志异》的“孤愤之书”价值。“非以情揣,即以理格”,一针见血地道出了文字狱的残酷法则,也预先告知了《聊斋志异》黜而不载的文学命运。

纪昀取法汉儒的小说观念,显示其小说创作模式和体认法则的复古与回归,但并不意味着其一味地排斥小说的虚构能事,《四库全书总目》子部小说类道出事情的原委。《世说新语三卷》提要云:“义庆所述,刘知几《史通》深以为讥笑。然义庆本小说家言,而知几绳之以史法,拟不于伦,未为通论。”唐人郑处诲《明皇杂录二卷别录一卷》提要亦载:“乃知小说记事,苟非耳目亲接,安可轻书耶云云。则处诲是书亦不尽实录,然小说所记。真伪相参,自古已然,不独处诲。在博考而慎取之,固不能以一二事之失实,遂废此一书也。《避暑录话》又曰:‘卢怀慎好俭,家无珠玉锦绣之饰。’此固善事,然史言妻子至寒饿,宋璟等过之,门不施箔,风雨至,引席自障,则恐无此理。此

事盖出郑处诲《明皇杂录》,而史臣妄信之云云。今本无此一条,然则亦有所有佚脱,非完帙矣。”以此观之,纪昀并非混淆小说与史传的界限,相反,它对小说的虚构本色有一个清晰的认识。

纪昀排斥唐传奇的绮丽想象,亲自撰写《阅微草堂笔记》作为示范,以显示其真正的“小说家法”。《聊斋志异》卷十一《齐天大圣》云《西游记》出自丘处机之手,而至《阅微草堂笔记》之《如是我闻》,作者不厌其烦地考证:“仙师书作于元初,其中祭赛国之锦衣卫,朱紫国之司礼监,灭法国之东城兵司马,唐太宗之大学士、翰林院中书科,皆同明制,何也?”进而断论“然则《西游记》为明人依托无疑也。”一泄其宏识广智,展示其尚实的学术追求。相似的章法亦见于《槐西杂志》,其叙写河图洛书,不失其汉学根底:“《洪范》初一日五行全载此一章,云此六十五字皆洛书本文。计天言简要,必无次第之数。初一日等二十七字,是禹加之也;其敬用农用等一十八字,大刘及顾氏以为龟背先有总三十八字,小刘以为敬用等禹所第叙,其龟文惟有二十字云云。虽所说字数不同,而足见由汉至唐,”洛书“无黑白点之伪图也。”他如《滦阳消夏录》中的“胡御史牧亭言”、“爱堂先生言”,《如是我闻》中的“太原折生遇兰言”、“史太常松涛言”等话语表达,以及采撷父亲纪容舒、哥哥纪啤、自己、儿子纪汝估、学生朱子颖的事实入小说,就是为了体现其言必有征的小说观念。《阅微草堂笔记》附录纪汝佶六则,其《序》记录汝估之死:“亡儿汝佶以乾隆甲子生。幼颇聪慧,读书未多,即能作八比。……后依朱子颖于泰安,见《聊斋志异》抄本(时是书尚未刻。),又误堕其窠臼,意沉沦不返,以迄于亡。”将汝佶之死坐实为阅读《聊斋志异》,似难以信人,其中倒道出纪昀步武小说有补于世的小说价值观。从这一层面上说,纪昀非议和排斥《聊斋》,就是试图建构信实、于世有补的小说观念体系。

三、结语

作为官修丛书的《四库全书》,是国家文化政策的具象折射,它反映乾嘉时期黜虚尚实的学术风气。文字狱的人肉碎片、险恶的政治环境,迫使纪昀局限于皇帝的意志框架内来话语表达,以不拂逆圣谕、紧跟皇上的步伐为指归。乾隆三十八年(1773)纪昀《与陆锡熊同被恩命升授翰林院侍读,呈请奏谢折子》抖露了这种心理,其云:“伏念昀等起诸谪籍,重植槐厅;锡熊拔自曹郎,许登藜阁。八砖翔步,已叨再造之仁;三馆抽毫,滥预殊常之选。何期金坡旧路,更荷隆施;玉署新除,弥沾恺泽。一时佳话,为缙绅之所争夸;千载奇逢,实梦寐之所不及。顶祝而祗深抃舞,省循而俞切兢惭。昀等惟有悉意丹铅,殚精编纂。文章报国,冀少酬高厚之恩;夙夜在公,益勉竭驽骀之力。”弥沾恺泽、文章报国,并非全是迎合皇权的官场话语,其间不无纪昀感恩戴德的真挚内心表达。托志幽冥的《聊斋志异》被斥逐的命运,是特定时代与主纂官个人嗜好的双重选择的结果。《聊斋志异》与《阅微草堂笔记》这两种小说创作模式,在有清呈二水分流之势,取法理路的差异,固无上下优劣之别,诚不可厚此而薄彼。小说打一产生,其小道卑体的文类认定,就框定和设置了小说文类的尴尬地位,小说之被正统丛书冷落是一种普泛的文化现象,《四库全书》不收《聊斋志异》,恰好折射了小说备受轻视的经年的文化宿命。

(责任编辑 魏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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