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昨天的那些事儿

在这部小说中,作者绕开了当下流行的现世层面和此时此地的存在,通过和“我”有关的几个家庭的“家丑”、几个女性的曲折命运以及几个人的爱恨情仇,直接还原了从二十世纪初以来几十年间东北辽南地区的社会原貌,全面展示了残酷条件下的生存挣扎、苦难人生中的精神妥协和欲望漩涡里的灵魂扭曲,深刻表达了作者对生存的关注、对欲望的反思、对罪恶的批判以及对人性的探讨……

作者简介:

梁书香,1947年生于辽宁省新金县一个偏僻的乡村,1965年高中毕业。先后当过农民、赤脚医生、大队妇女干部。1984年应聘到山西长治市任教,现为长治市第一中学高级语文教师。

1979年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发表过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多篇,出版小说集《故乡梦》、传记文学《难忘岁月》,电视文学剧本《萧素素》,作品《呔党婶》获《辽宁农民报》一等奖。

1982年加入辽宁作家协会,现为山西作家协会会员。

引 子

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可我在这里讲述的,就是和我有关的几个家庭的“家丑”,和我有关的几个人的爱恨情仇。这些人里有我的三大娘、三大爷,有我的堂哥吉发和他的两个老婆,有我的姥爷和我的父亲母亲。

其实,和我有关的这几个家庭、这几个人物,都是当时农村最普通不过的家庭,是农村底层最不起眼的小人物,决无值得炫耀的资本。然而,就是这么几个普通的家庭、普通的人物,在我所知和未知的年代里,却上演了一幕幕跌宕曲折的悲剧,真情相爱的人生离死别,至亲的姥爷掐死外孙,一心要独吞家产的大娘扼死侄子,霸道成性的媳妇毒害婆婆……

总之,每一次幕起幕落,无不是因为贫穷、愚昧而造成的人性扭曲使然,无不是因为自私、贪欲和自我的恶性膨胀使然。鲁迅先生在他很多作品里对人性恶的剖析,竟在我的亲人身上一一得到印证。所以,在亲人们故去多年,我想把他们的故事写出来,以还原那个他们生存过的社会,还原他们在那个社会环境下的精神状况和生存挣扎。

愿亲人们的在天之灵原谅我。

刚刚立冬,一场寒流下来,天就冷得不得了。东北辽南地区,虽然比不得吉林、黑龙江一带,冬天经常冷到零下40度,但在二十世纪初,寒冬的凛冽,也足够考验衣不蔽体的穷人了。

早上开始刮起的西北风,像山林里嗷嗷怪叫的野兽,肆意地吹打着三大爷、三大娘一家已经栖身了一年的破窝棚。破窝棚里,三大爷、三大娘就着一盏昏暗的豆油灯,正收拾着他们几件简单的行装。我的父亲,那年二十多岁,还没成家,搂着三大爷七岁的儿子吉发,叔侄俩在四面透风的破窝棚里瑟瑟发抖。

嫂子,咱能不走吗?父亲望着一家子的主事人三大娘问。

不走?不走怎么办?在这儿一年挣一年光,不走就得等着穷死。都说边外生荒地多,咱还是到边外开荒去。三大娘说的“边外”,指吉林、黑龙江一带地广人稀的地方。三大娘那年别看才二十六七岁,说话做事却都很有章程,三大爷别看比三大娘大两岁,却生性窝囊,没有主见,从娶了这个三大娘,就只剩下跟在三大娘屁股后唯唯诺诺的份儿了。

那也等风小了再走,你听外边这风,快把房盖掀了,咱呆在屋里都打战战,出去还不得冻死。父亲小声嘟哝。

你懂什么,早刮三夜刮四,今天早上起的风,不刮个三五天消停不了,等风停了再起程,天就更冷了,干什么把早不把晚,咱现在走,已经晚了。

其实,三大娘还有个原因没跟父亲说,她所以赶在这么个大风天,又单赶夜里起程,是为了躲债,躲他们欠窝棚主人王财主的五毛钱的债。收秋时候,一场风寒把营养不良又劳累过度的三大爷撂倒了,开始三大娘还不在意,穷人的身子哪有那么娇贵,小病得抗着,大病得等死。一场风寒,抗两天也就抗过去了。

可三大爷这一次病得太重,三大娘用生姜、大葱煮水给三大爷发汗也没把三大爷从炕上发起来,三大娘看看实在抗不过去,才借了王财主五毛钱去抓了两副汤药。可能穷人很少吃药,见药就灵,两服汤药就把三大爷的病治愈了。三大爷爬起炕了,可欠下的五毛钱却像一座大山压在他们头上。当时的庄稼人,特别像三大爷他们这样无房无地的穷人,除了租种别人的土地赚点粮食吃,极少有来钱之道,所以为了五毛钱的债,三大娘才决定在这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人不知鬼不觉地偷偷溜掉。

三大娘把几个碗盆装进两个筐里,让三大爷挑着,又把两床与其说是被,不如说是两团烂棉絮打成一个捆,让父亲背着,一家子就准备起程上边外了。

三大爷三大娘还有父亲和吉发,是去年这个时候从山东海阳县逃荒到辽南这个叫无名屯的乡村。去年,山东海洋县遭了水灾,灾后又瘟疫肆虐,我的大爷和二大爷两家都在瘟疫中死绝,三大娘一看,立即决定逃荒,像大多数山东逃荒人一样:上关东。三大爷三大娘领着一双儿女,还有孤苦无靠的我的父亲,一行五人一边要饭一边往北走,走了几天,才走到莱阳地区,这时天已冷了,一家人又饿又累都走不动了,三大娘一看这样走下去,走不到关东全家都得拖死,就一咬牙,在莱阳把九岁的女儿小青卖了,卖了几个钱,这才搭车搭船到了大连。

当时的大连,是日本人的天下,以前只和乡邻打交道,只知道下死力在土地上刨食的三大爷,哪敢在这个洋人横行的花花世界里落脚,一个劲儿催三大娘继续往北走。但三大娘不肯,三大娘原想凭三大爷和父亲的年富力强,在城市找点活干,就不再受颠沛流离之苦了。然而,他们在大连的街头上流浪了几天,实在找不到他们的落脚之处。他们目不识丁、人地两生,不知道怎么找活,怎么讨生活,除了遭人白眼、受欺负,好事绝对没有他们的份儿,三大娘这才服输,决定听三大爷的,继续往北走。

一家人离开城市继续往农村流浪,这时他们卖闺女的钱已花光,天也越来越冷,凭他们衣衫褴褛,肚里空空,很难走到他们想去的地方。这一天,他们流落到辽南的无名屯,三大娘说:“咱不能再往北走了,听说北边现在已冷得能把人的耳朵都冻掉了,就咱们这赤头露脚的,走到那边也得冻死,不如先在这个屯子落落脚,混过这一冬,明年看情况再说。”三大爷说:“我也是这么想的,那就这么办吧。”

三大娘进了屯子,见人就打听,问谁家雇人干活,谁家有地往外租。有人指着有两扇黑大门的宅院,告诉他们那是村里最富裕的王财主家,他家有地往外租,叫他们去找找王财主看看,说不定王财主能给他们想个办法。

三大娘拉着三大爷进了王财主的大院,诉说了他们的难处和投奔他的目的。王财主说:眼下已地倒场光,家里不需要长工,不过你们既然投靠我,我也不能让你们白跑一趟。眼下再往北走也确实不是时候,不说别的,那白毛风烟泡雪你们就受不了。再说啦,现在都是听见买卖跑死客,北面听名声好,其实好什么?比这边冷不说,还土匪胡子成窝,比这边还要兵荒马乱。

就是,这年头穷人到哪儿也不好活,王财主,您就发发善心,帮扶俺一把,俺一家就在这儿落户了。三大娘忙不迭地点头请求。

王财主听三大娘这么说,也就爽快地说:那好,我在南山坡有几亩坡地,地是薄拉点,但俗话说人勤地不懒,只要你们肯下力气,一年下来混个嚼裹没问题。

三大娘赶紧道谢,说您可救了俺全家了,以后俺日子过好了,俺决忘不了您。

王财主,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当时是无名屯头等户,家里有几十天地(辽南土地计算法,一天为六亩)。他把他南山坡那几亩没人爱租的坡地租给了走投无路的三大爷,见远道而来的三大爷三大娘一家实在可怜,就又把他闲着的两间窝棚借给三大爷住,且是白住。当时,别看那两间窝棚四面透风,但对晚上露宿街头的三大爷一家,也算是雪中送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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