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德纳短篇小说精选

译/孙仲旭

文/ [美] 林•拉德纳

在不算很长的职业生涯里,林•拉德纳可称是个多面手,他是上世纪20年代时美国最著名的体育专栏作家,至今在美国仍被认为无出其右;他创作了十几部音乐剧,写过无数歌曲;拉德纳对自己的文学天赋并不自信,为他赢得文学声誉的是短篇小说,他总共创作了130篇左右,其中三分之二与体育无关,不少篇已被公认为文学精品。拉德纳的文学成就首先表现在他是位天才的讽刺作家,写人写事形象生动,入木三分,多数情况下,是通过被描写者的话语及行动表现出来,更是加强了讽刺效果,他曾被称为是乔纳森•斯威夫特以来下笔最一针见血的幽默作家。其次在在语言上,他采用了一些非常规的拼法,笔下的文字,尤其是人物对白极具真实感,更贴近美国口语,摆脱了书面语的束缚,自然流畅,对后来的写作影响巨大。拉德纳的短篇布局精巧,情节紧凑,文字幽默,讽刺力度十足,不仅为我们留下了一个个逼真的美国生活场景及人物肖像,而且他对真实人性的揭示必能触动每一位读者,不能不说,这是文学的胜利。

梅斯镇诗客

梅斯镇有五千居民,镇上的煤气公司为八百个家庭、办公室和商店提供服务。

公司的办公人员有两位——检修员兼抄表员埃德•亨特和斯蒂芬•吉尔,后者的职位是会计,可是他的工作比听上去要难干得多。

每个月一号到十号,斯蒂芬待在办公室,从想优惠百分之五的少数几个节俭的顾客那里收支票和钱,跟自以为被敲了竹杠的很多顾客说好话、争辩,还尽量向顾客推销新炉具、餐具和灯具,那些顾客没完没了地抱怨他们十五、二十年前买的炉具、餐具和灯具有毛病。

十号以后,他就锁上前门,走遍全镇去讨账,很多家已经积欠了一年乃至更久,根本无意付清。这项累人且劳而无功的工作通常一直持续到二十七号,亨特从这天起开始抄表,斯蒂芬把行度再抄一遍,制做出账单。

二十九号那天,一般来说亨特会喝醉了,斯蒂芬就得忙着去把没抄的表抄了,然后又赶紧回来做完剩下的账单。

当老爷子汤森——这间公司是他的,他在大一点的镇子上还另外开了五家煤气公司——每隔半个月来梅斯镇视察一次时,斯蒂芬就得挨顿臭骂,因为他没能从梅斯镇的土包子身上榨出钱来,还让亨特喝醉酒。

斯蒂芬每星期总共挣二十二块五,在为这间煤气公司工作的八年里,他一直挣这个数。

他今年三十一岁了,十二岁时,他不得不辍学,当上了西联公司的电报投递员。当时他爸爸死了,他母亲自己开了间赚不到多少钱的缝纫铺,斯蒂芬从电报公司挣的几块钱正好可以贴补家用。后来,他干过的活包括给食杂店赶拉货马车,在药房卖汽水,还在莱克沃纳公司的车站当过搬运工。

煤气公司说给他二十二块五,这是件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比他以前挣过的最高工资还多七块五。

斯蒂芬的母亲过世了了,斯蒂芬娶了斯特拉•尼科尔斯,对她来说,缺钱也不是新鲜事。可是他们养了两个孩子,不久开始欠起别人的钱,这让斯蒂芬在收别人拖欠公司的账单时,效率不如以前。他自己就拖债主的账,让他没法怪别人欠账。

他所做的,只是向天祷告老爷子会前来给他猛涨一次工资,但是他也知道,这种机会相当于让斯特拉一边胳膊夹一个孩子游过英吉利海峡。

吉尔夫妇穷得看不起电影,再说也请不起人看孩子。所以斯蒂芬和斯特拉晚上待在家里,读从镇上图书馆借的书,斯蒂芬读的是诗集。

经常,等到斯特拉去睡觉后,他会创作自己的诗。

他给斯特拉写过一首诗,在她有一年过生日时给了她。斯特拉说诗写得很棒,他应该炒了破煤气公司,去以写诗为生。

斯蒂芬一笑置之,说他现在这样穷还能接受,可是不想过得更穷了。

他没有给斯特拉看别的诗——关于自然、花朵、莱克沃纳铁路、梅斯镇的美女等等——那些全锁在他在煤气公司的办公桌的一个抽屉里。

有个叫查利•罗伯茨的人,是个纽约来的旅行推销员,推销一种即出式热水器产品。几年来,他一直想卖给老汤森,可是老汤森说太费气,会让客户叫起来,现在就叫得够厉害的了。罗伯茨这个年轻人毫不气馁,还是一直缠着汤森,尽管后者在态度上,想让他知难而退。

罗伯茨是个爱说俏皮话、爱开玩笑的纽约人。不去外地时,他崇拜的人去哪儿吃午餐,他也去,只是为了和他们靠得近一点,看着他们,也拾着听他们说的俏皮话,好让他能再讲给旅途中遇到的旅行推销员同行听。他崇拜的这些人有漫画家、剧作家和都市报章的幽默专栏编辑等。

他最喜欢看的专栏是《旗帜报》上乔治•鲍尔奇所主持的,他去到小城镇时,经常从当地报纸上剪些荒唐的东西寄给乔治,乔治用自己的文字说明替换了查理的,然后凑成一篇专栏文字。

查利得到消息说老爷子汤森某一天会去梅斯镇,他因为在附近,就坐了城际列车来到了煤气公司的办公室。斯蒂芬刚刚徒劳无功地去找了一圈用气却不交钱的客户,当时正在办公室后面的铺子里,在跟埃德•亨特说哈波太太的夜灯经常灭。

罗伯茨一个人在办公室,懒洋洋地看了一眼斯蒂芬的办公桌,看到了一本书。

那是本埃米•洛厄尔的诗集。过了一会儿,斯蒂芬从铺子那边过来了。

“你好啊,吉尔。”罗伯茨说。

“你好吗,罗伯茨先生?”斯蒂芬说。

“我听说老爷子来过了。”罗伯茨说。

“你没赶上。”斯蒂芬说,“他昨天下午来了,昨天晚上去了海因斯城。”

“明天他还来吗?”

“这可难说,他行踪不定。”

“让他买东西不容易啊,不过我会赶过去碰碰运气。我看到你在读高雅的诗歌。”

“图书馆借的。”

“觉得怎么样?”

“我不是很喜欢无韵诗。”

“我想无韵诗更好写吧。”

“我不这样看,会写的话,押韵就不怎么难,你看人家埃德加•格斯特(注:埃德加•格斯特(1881—1959),美国新闻记者和诗人。)吧。”

“你怎么知道他写得容易?”

“他的东西读着觉得是这样。”斯蒂芬说,顿了一下又说,“再说,我自己也试着写过。”

“噢,这么说你是个诗人了,不是吗?”罗伯茨说。

“我倒不敢真的这样自称,可是我写过几首,写着玩的,不是正儿八经当成工作来写的。也许别人觉得糟透了,可是我写的时候还是写得开心。”

“我想读一下,盖尔。”罗伯茨热切地说。

“我不知道好不好给你读,也不知道我存下来没有。三年前我太太过生日时,我给她写过一首,她觉得挺好。我也许可以让你读读这首,只是不知道我在这儿有没有留一份。”

他知道得很清楚,这儿就有一份。

“看看能不能找到。”罗伯茨说。

斯蒂芬看了两三个抽屉,最后才拉开放有手稿的那个。

“只是在我太太生日时写给她的小玩意儿,你很可能觉得糟透了。题目叫《致斯特拉》,斯拉特是我太太的名字。”

查利•罗伯茨读这首诗:

斯特拉你今天满二十三

你的头发却仍像纯金一般

斯特拉他们告诉我你的名字在拉丁语里指星星

在我眼里你就是星星亮晶晶

你的眼睛还有你金黄的头发

我自以为是个幸运儿,斯特拉

你知道我买不起贵重的礼物

也知道我挣的钱只够我们度日

也知道我们已经债台高筑

但是你会一直身强体健

直至我赚得家财万贯

也许到时我就更能送得起礼物给你

比如今能送的还好一级

所以现在斯特拉我要暂时告别你

希望明年我能让我们过得更如意

祝你长寿、成熟而且快乐

这是我给你的生日祝福,斯特拉

“你是想告诉我,”罗伯茨说,“写这么一首诗根本不费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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