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文化的传承与乡村社会生活

摘要:对琥珀镇的调查表明,秦腔文化在当地农村社会生活中具有重要意义。它不仅弘扬和继承了秦腔文化,同时也实现了公众的经验与意义的共享,对社会发展具有促进作用,有利于维护村落的友好发展、促进社会的和谐稳定。秦腔庙会实际承担着本地公共空间的角色,是具有交往行动重要的意义空间,满足琥珀人不同的需求。然而以秦腔文化为代表的传统文化正受现代文化的冲击,逐渐消逝在历史的场景中。

关键词:秦腔;琥珀镇;仪式传播;文化传播

中图分类号:J8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CN61-1487-(2019)19-0109-05

秦腔是中国戏曲四大声腔中最古老、最丰富、最庞大的声腔体系,流行于陕西、青海、甘肃、宁夏、新疆等西北五省。2006年5月20日,经国务院批准,秦腔成为首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然而在新社会环境背景下,经济快速发展、传播技术不断丰富、文化多元化,快餐文化逐渐占据人们的生活,秦腔生存的文化生态环境剧变,受众等资源流失状况严重,秦腔面临着传承断代的危机,因此,对秦腔传承问题的研究具有很强的现实针对性。

天水是秦腔的发源地,由天水市北道区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写的《北道区志》记载:“小曲又称地摊秧歌,境内在明、清时已很盛行,多在农历正月演出。”“天水秦腔原称西秦腔、秦腔,俗称大戏,由小曲演变而来,是境内居民喜闻乐见的领先剧种,不仅有专业演唱人员,即使农民群众在乐意时也都可随意唱出几段,其唱腔高亢激越、花音轻松欢快、苦音悲哀凄婉,表现力强。”①天水民众喜欢秦腔,时至今日,天水的街头巷尾仍然有很多秦腔演唱者的表演,每逢盛大节日和庆典,天水当地都会组织秦腔表演。受天水地区特有的历史、文化因素的影响,天水形成了独有特色的秦腔文化,也是该地区民众社会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本文探讨的是秦腔作为当地重要的文化现象是如何传承至今的?传承过程发生了怎样的流变?对当今社会生活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一、研究对象与研究方法

本研究调查的地点主要在天水市琥珀镇,该镇坐落于甘肃省天水市麦积区。从地里位置分析,琥珀镇位于天水市麦积区西北端,地处麦积区、秦州区和甘谷县六峰镇交界处,渭水河畔,宝兰二线、北甘公路纵穿而過。琥珀镇的地貌复杂,以山地、丘陵为主,耕地分川地和山地,多以山地为主,主要农作物为小麦、玉米。从社会关系来看,琥珀镇因为生产力水平低下、交通封闭、人口流动缓慢、普遍知识水平较低而形成了较为封闭落后的现实状况。每个村落的划分除却地理因素,还有一个显著的区分标志,即每个村落以姓氏划分。全镇辖有罗家村、霍家沟、康李、郭家窑、文家山、关家嘴、唐温、张家寺、西山、方家村、高家庄、马家坡、霍家川等村委会,每个村落的名字与村名姓氏基本一致。因此,在琥珀镇每个村落之间无论是人群关系还是宗族关系,基本情况相差无几,每一个村落都具有同样的代表性。在调研中,根据调查的可进入性,如地缘关系、亲属关系等因素,选择霍家沟为主要研究对象。

我们于2017年10月至2018年4月集中对琥珀镇秦腔文化及其传承进行了持续的田野调查,掌握了大量的一手资料,基于田野调查所获取的资料,围绕琥珀镇秦腔传承方式及其流变、秦腔传承对当地社会生活影响等方面进行讨论。

二、琥珀镇秦腔发展的历程

关于琥珀镇的秦腔文化流传,因地域因素所致,所载史料并不多,调研主要是依据区志、村史和老一辈秦腔艺人的口述史为主。

(一)源于清,始于唱小曲

据王绍猷《秦腔记闻》记载,“秦腔形成于秦,精进于汉,昌明于唐,完整于元,盛行于明,广播于清,几经衍变,蔚为大观”。对于琥珀镇的老人们来讲,“我们先人(祖先)手里就有秦腔了,一直唱呢。”秦腔在这里有着悠久的历史,村民世世代代相传,时至今日,很多人都说不清其具体的起源时间,只知道这是自祖先手里就有的,不能丢弃掉。

七十三岁的老一辈秦腔艺人告诉笔者,目前在琥珀镇可追溯的唱秦腔的历史,最早是在清朝,马家坡现在的星火戏班班主家里就保存有一个清朝时期土地爷的道具。据《霍家川村史》记载,琥珀镇最早开始的秦腔表演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秦腔,最初是小曲,直至民国初年才开始演唱真正的秦腔。据传,小曲是关中“眉户”或陇东“道情”合体的一种曲艺品种,它的特点是乐器单调,用人少,场地小,投资少,小村小庄易于排练,自娱自乐。小曲的演唱为后面秦腔的繁荣发展奠定了一定的受众基础,营造了曲艺类文化的传播环境。

(二)发展于民国,组织拜师学艺

清朝时期的秦腔演奏保留了乐器单调的小曲,至民国初年,琥珀镇开始组织村民去秦州城专业戏班“鸿盛社”观戏学艺,抄取戏本,正式表演秦腔。据《霍家川村史》记载:“民国初年,村民霍彦魁倡导以秦腔代替小曲,派人到秦州城戏班‘鸿盛社’观戏学艺,并设法抄下《红灯记》(古装戏)、《二仙攀道》等戏本。从此,村中小曲爱好者开始学演秦腔。每年春节,在家庙内搭一间简陋的戏台,似像非像的秦腔就演起来了,未见世面的稚子,足不出户的老人,看着既无服装道具,又无管弦伴奏的乡土化了的秦腔,感到新奇快乐而欣喜异常。”②秦腔唱腔雄厚、曲调激昂,一经表演,便深受琥珀镇人民的欢迎。一时间,琥珀镇人民掀起学习秦腔的热潮。

这一时期,琥珀镇的秦腔表演主要有以下几个特点:一是表演场地固定化。早期琥珀镇秦腔表演大都选择在村里空闲地,如麦场、坟院、村头大树下等场所皆有秦腔表演者。随着秦腔表演的日益成熟,村民通过捐资在家庙修建舞台。据《霍家川村史》记载:“民国十六年(1927年),全村有80余户、400多人,通过捐资,在家庙修起舞台。”③二是秦腔演员规模扩大。比起早期流传的小曲,秦腔的表演更为严格,唱词丰富,腔调讲究。为此,村上专门派人从天水等地抄来秦腔剧本,组织识字的演员传授给不识字者,秦腔演员规模扩大。三是秦腔曲目日益增多。民国初年,琥珀镇派人外出学戏,这一时期秦腔剧本稀少,至民国十六年,随着琥珀镇秦腔氛围的日渐浓郁,秦腔爱好者从天水城抄来更多的秦腔剧本,如《黄莺记》《琵琶记》《红洛山》《过玄关》《合风群》《万寿图》等秦腔剧本,大大丰富了琥珀镇的秦腔表演曲目。四是秦腔表演时间固定。秦腔作为休闲娱乐的主要方式,深受琥珀镇人民的喜欢。在日常娱乐之余,琥珀镇村民专门定于每年的正月初一进行秦腔表演,这一天,村民们大都会来到家庙观看秦腔表演。五是表演功能丰富。秦腔最初传至琥珀镇,主要功能是村民娱乐休闲,至民国时期,村民认为秦腔场面恢弘、意境悠远,开始作为专门的敬神表演。直至今日,琥珀镇依然保留着唱大戏(秦腔)敬神的习俗。六是秦腔表演专业化。秦腔表演在琥珀镇一直在发展,最早只是随意哼唱。随着村民在“鸿盛社”等专业剧团的学习、演员规模日益扩大,演员类型也日益完善,板胡、司鼓、二胡等配乐演员加入进来,服装、道具都日臻完备,琥珀镇的人开始看到了真正的秦腔。

(三)传承至今,偶有中断

根据史料梳理,可发现琥珀镇的秦腔文化发展传承时间主要分为以下几个重要节点。一是民国发展迅速,活跃至解放初期。据《霍家川村史》记载,民国时期,琥珀镇秦腔文化发展迅速、蔚然成风,已成规模。琥珀镇戏班一直传承,规模日益扩大,技艺愈发成熟。除了民国十八年、十九年因闹饥荒,暂停演出两年外,演出一直活跃到解放初期。二是新中国依旧传承、不曾间断。琥珀镇民众对秦腔的喜爱执着而又持久,自清朝开始传承后,一直延续。翻阅村史可知,即使在五十年代,国家大范围搞土地改革、减租反霸,演戏却一直没有中断,等到了大跃进、人民公社时期,在政治环境复杂、物质生活贫乏的环境下,琥珀镇的秦腔表演依旧活跃在家庙的舞台上。

三、琥珀镇秦腔传承方式的流变

清朝时期,秦腔开始在琥珀镇孕育诞生,民国时开始蓬勃发展,在经历了改朝换代、新中国成立、土地改革、人民公社化、改革开放等一系列重大历史事件后,秦腔依旧唱响于琥珀镇,秦腔庙会依旧在每年的正月、二月、三月准时表演。在时间的齿轮和历史的长河中,琥珀镇的秦腔文化从不间断。但受整体传播环境的影响,琥珀镇的秦腔文化的传承方式也发生了多次改变。

(一)萌芽期(1876年—1927年):远赴他方学艺

光绪初年(1876年),小曲已发展到较高水平。民国十六年(1927年),琥珀镇开始从外地抄写秦腔剧本,这一时期秦腔曲艺在天水地区已初具规模。此时,大众传播媒介尚未普及,传播技术欠缺,传播渠道单一,琥珀镇专门派人远赴秦州城观戏学艺。这批学习者前去是带有两个任务:第一,学习秦腔曲艺。第二,抄写秦腔戏本。学习者不负众望,给大家带来了秦腔表演和古老的秦腔剧本,也给琥珀镇带来了新的文化种子,最终这颗种子在琥珀镇生根发芽,传承至今。

(二)繁荣期(1928年—1965年):传统拜师与自学成才

1928年至1965年,琥珀镇秦腔发展迅速,拥有优厚的奖励机制和浓烈的学习氛围。民国后期,秦腔在琥珀镇已枝繁叶茂,演唱秦腔在琥珀镇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正月里,在家庙舞台上唱,农闲时,戏班子去外地演出。没有商演时,村民們就在村口空地演出。琥珀镇的空气中弥漫着秦腔咿咿呀呀的声调,垂髫之儿也会哼唱几句秦腔。琥珀镇村民长期生活在具有浓厚秦腔氛围的环境中,耳濡目染,成就了一批秦腔演唱者和爱好者。这些演唱者学习形式大体可以分为三类:传统拜师、自学成才和子承父业。

今年八十三岁高龄的黄大爷是琥珀镇老一辈优秀的秦腔演唱者,也是五六十年代秦腔演唱者的启蒙老师,给琥珀镇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秦腔演员。黄大爷从小深受秦腔的熏陶,爱戏成痴。为完整学习秦腔文化,黄大爷先后拜了三个师父,并留下了“背着基圈”学艺、“因外出学习秦腔被抓进收容所”这些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琥珀镇人茶前饭后津津乐道的趣事。

七十三岁高龄,仍旧坚持演唱秦腔的马大爷的秦腔表演是自学成才。其自学成才的原因与琥珀镇秦腔传播环境息息相关,一是村里浓厚的秦腔氛围。村里年年唱秦腔,耳濡目染的浸润式学习,使得村民学习秦腔事半功倍。二是秦腔强大的市场属性。当时琥珀镇秦腔盛行,每逢重大节日各大村庄都会表演秦腔,秦腔演员炙手可热。在经济凋敝、副业稀少的琥珀镇,演唱秦腔已成为当时谋生的一种手段。马大爷告诉笔者,演唱秦腔是他唯一的经济来源。三是秦腔强大的流行趋势。在这一时期,秦腔具有庞大的受众群体,学习秦腔是大势所趋,演唱秦腔是水到渠成。

在琥珀镇,因家学渊源、喜爱秦腔并且演唱秦腔者不乏少数,秦腔家族也是有家可寻。孟大爷家三代人都是秦腔的演唱者。他的祖父是琥珀镇最早的秦腔演唱者。其父亲曾组建了一个秦腔剧团,走村串巷表演秦腔,在琥珀镇颇有名气。孟大爷受家族影响,15岁时便跟着父亲学习秦腔。他有两个姐姐、两个妹妹,姐妹四人一生都在演唱秦腔,其中两位健在的仍然在坚持演唱,是家族传唱的典型代表。

(三)鼎盛期(上个世纪60年代中期—80年代):组织性学习和自发性学习

人民公社化运动把琥珀镇的秦腔文化推进到鼎盛时期,这一时期秦腔学习成为一种制度化的存在,公社扮演着重要角色。为繁荣琥珀镇的文化事业,琥珀镇公社专门组织一批人前去天水县剧团学习秦腔,学了专业知识后,又组织村里老一辈唱戏的台柱子们给这批学员指导。这种政府主导的制度化学习为琥珀镇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秦腔演员。

组织化的系统学习使得琥珀镇的秦腔进入鼎盛时期,主要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一是秦腔演出制度化。公社的介入,使得秦腔表演制度化、合法化。公社派人外出学习,公社规定演出时间。这一时期出现了一个新的名词、一种新的制度,那就是“以戏代工”,即秦腔演员可以通过表演秦腔节目来代替上工挣工分。“以戏代工”的规定使得秦腔表演者变身公职人员,成为村里的体面人。这一时期的秦腔表演者的身份更像是时下的明星,穿着花花绿绿的漂亮衣服站在台上唱着戏,就能赢得大家的掌声,外出表演还能吃些平日里吃不到的精贵吃食,更重要的是能获得工分,这进一步激发了村民学习秦腔的热情。二是演员队伍进一步扩大。当时琥珀镇共有九个大队,每个大队都派出人手去天水剧团学习,进一步扩大了当地秦腔演员的队伍。

(四)衰退期(上个世纪80年代至今):乡村秦腔传承的衰落

上个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的乡村文化整体呈现凋敝之态,琥珀镇的秦腔也未能幸免。现在的琥珀镇,戏台还在,秦腔庙会依然每年举办,但专业的秦腔演员已经很少,大部分时候都是请外面剧团来表演。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琥珀镇秦腔剧团颇有名气,经常前往天水各地演出,甘泉、峡口都有琥珀秦腔演员的身影。现在琥珀镇秦腔的传唱者年龄基本都在40岁以上,剧团演员老龄化越来越严重,新鲜血液少。社会多元化的今天,人们的就业面广、选择范围大,青年都不愿意唱戏,教育移民和打工移民在琥珀镇越来越盛行,秦腔传承面临着断代的危机。同时,秦腔演出市场严重缩水,大型秦剧团开始占领琥珀镇秦腔市场。现如今,因为演员的锐减,只能承接一些小村庄的表演,如霍家川、罗家村、霍家沟等大型村落都是从请外地剧团前来表演,如霍家沟村的宝池刹庙会自2007年开始,每年都是请外地剧团前来表演。

四、秦腔对乡村生活的影响

琥珀镇秦腔文化源来已久,虽然目前秦腔在年轻村民中已经衰落,但在历史传唱的过程中形成的秦腔庙会这一传统依然保留了下来。自民国十六年开始,琥珀镇便开始有了一年一度的秦腔庙会。演变至今日,秦腔庙会表演这一习俗一直被传承。如今,琥珀镇12个自然村中7个村子仍然保留有古老的戏台,没有戏台的村子到每年庙会时节,便搭建一个戏台。不管哪种方式、哪种情况,琥珀镇各个村子的秦腔庙会很少中断,成为本地文化的一种象征,成为秦腔传承的重要载体与方式。

(一)作为仪式的秦腔庙会

仪式是一种象征符号,通常与社会心态和社会交流联系在一起,可以呈现社会文化和社会形态。仪式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文化,秦腔作为一种民俗文化,在世代传承中带有一种天然的仪式形式,其剧本来源于社会,映射社会现实,呈现社会形态,脸谱更是有着严格的区分,具有非常强烈的象征意义。秦腔文化已逐渐演变为琥珀镇一种特有习俗,秦腔庙会是一种固有的祈福文化和祭祀文化,具有非常强烈的仪式感。

在现实中,很多礼仪、习俗等活动的传承,都是人们内心情感的表达,人们渴望幸福、平和,渴望神灵、祖先庇佑,为了满足内心情感,人们传承一切象征美好的习俗,恪守礼仪。可以说,文化活动的产生和习俗的传承,都源于人们的情感和信仰,这种行为不是被动的,而是主动的。在琥珀镇,秦腔庙会的传承有着明显的自发性,这种自发性体现在庙会组织形式、举办时间、举办方式、资金来源等各个方面。

行走于琥珀镇的大街小巷,笔者询问了几个路人,问其秦腔庙会为何年年举办,答案较为一致。“先人手里就有呢,年年都要办。”祖先传承成了普通村民坚持办秦腔庙会的信仰,这种信仰深植于琥珀人的血液中,垂髫小儿也知道村里每年都有个非常热闹的大戏可以看。这种约定俗称的信仰是秦腔庙会传承自发性的根源之一,且这种自发性传承是有序和模式化的。一是琥珀镇秦腔庙会有着固定的时间,这种固定性详细到几月几号,例如霍家沟村宝池刹的庙会就定于每年正月初九。据村民介绍,之所以选择这一天开戏,是因为这一天为老天生日,其他村子唱戏时间也各有讲究。二是演出天数和曲目固定。不管哪个村子,表演时间都为5天。这五天的表演时间也是有所讲究的,第一天的演唱剧目为《回荆州》,意为请神,之所以选择《回荆州》是因为这本戏没有杀戮,琥珀鎮人称其为“不杀不破,是个红戏,适合请神。”第二天演唱剧目为《香山寺还愿》,这一天待戏唱完,琥珀镇村民便可向诸神请愿、还愿(上寿)。三是组织形式固定。琥珀镇每个村子秦腔庙会举办的形式都一样,选举会长班子、请剧团、请神、唱戏。所谓“请神”包括两部分,一个是在秦腔庙会开始的前两天,由村民把各个村里庙宇中的神仙塑像抬至庙会上,一个是第一场戏《回荆州》的请神。四是资金来源固定。村民集资是琥珀镇举办秦腔庙会的主要资金来源。

秦腔庙会在琥珀人心中是充满神圣感的,体现在村民自觉、有序参与中,体现在全力支持上。一是义务工作。琥珀镇秦腔庙会的工作人员全部为义务劳动。会长会根据人员需要情况,直接选定工作人员,上门叫或者打电话便可以,村民很少拒绝。二是义务提供食宿。为节省资金,剧团来琥珀镇演出,吃住都在村民家中,每户村民都要轮流招待秦腔演员,自民国便是如此。三是义务修建庙宇。琥珀镇的大型庙宇宝池刹是村民自发修建完成的,修建资金主要为村民集资、募捐,全镇村民参与义务劳动。

琥珀镇的秦腔庙会具有强烈的仪式象征意义。首先它是琥珀镇每年表达人们对神灵、祖先等的崇拜并祈求庇佑的传统习俗,是被共同认可、约定俗成、反复持续的,是一系列的象征性互动。这一活动体现着琥珀人的群体价值观念和群体信仰,表现出团结一致、分工协作的社群关系,这其中的思想情感和行为实践已经高度融合在一起,为人们所认可、遵守和传承下去。其次,“先人遗留”“乞求平安”“保家护宅”是琥珀镇秦腔庙会传承的意识形态因素。琥珀镇人认为秦腔文化深受神仙喜爱,举办秦腔庙会可以让神仙赐福保平安,在这种强大的共同意识下,琥珀镇的秦腔庙会传承不息。第三,琥珀人爱唱秦腔,但多数人参与和认可的秦腔只有每年举办的秦腔庙会。在琥珀镇,走在巷头巷尾,问:“唱大戏没?”大部分时间听到的是这个答案:“宝池刹的正月初九唱。”可以说,情景感强的秦腔通过特定的时间和固定的空间印刻在了琥珀人灵魂深处。

琥珀镇每年举办秦腔庙会,是一种仪式传播行为。它不仅继承和弘扬了秦腔文化,同时实现了公众在交流与沟通过程中的经验与意义共享,有利于维护村落的持续发展、促进当地的和谐稳定。在共同的信仰和文化基础上,通过对仪式化活动的积极参与与互动,琥珀镇构筑并维系了一个有序的仪式或文化空间,从而实现了文化的共享过程。

(二)作为公共空间的秦腔庙会

公共空间一词最早出现在20世纪50年代的社会学和政治哲学领域,是公众可以自由进入、进行日常交往与参与公共事务的公共场所的总称。公共空间不仅具有实体特征形态,也因其在公共生活的适应、塑造、延续和融合等方面所起到的积极作用,往往成为地方文脉和场所认知的重要载体。

不同的群体有不同的公共空间,城市居民有公共空间,农村居民也有公共空间。农村的公共空间有着自己的地理、文化优势,在一定条件下会孕育并发生发展,是容纳村民公共生活及邻里交往的物质空间,是村民可以自由进入,是进行日常交往、参与公共事务等社会生活的主要场所,同时也是集中体现村落民俗文化的主要场所,在满足村民交往、沟通等基本生活需求的同时,留存和延续了大量聚落栖居生活的原始风貌。

秦腔庙会在琥珀人的社会生活中,具有公共空间的性质,为民众提供了休闲娱乐、社会交往、“谝闲传”(闲聊的意思)、调解关系、集会组织等的公共空间。对于琥珀镇人来说,看戏并不限于个人的物质享受和精神愉悦,更是个人走向社会化的一种媒介,是个体进入公共生活的一种方式,在自然而广阔的大众戏场里,村民可以满足这种需求。

首先,琥珀镇的秦腔庙会是以戏台为中心的公共空间,提供了一个实现人际交往、聚会交流的公共空间。以戏台为中心,周围的广场空地、庙宇楼台都是琥珀镇村民的公共空间,这个空间是自然、开放的空间。在这个空间中,人们进行各种交流活动,产生各种形式的社会联系,村民可以看戏、聊天,行人往来、街头发生的任何小事都可以给他们增添乐趣和讨论的话题;可以协商事情、沟通感情、调节矛盾。在秦腔庙会所提供的戏场空间里,人际之间的交往行动更多地建立在以个人意愿和价值标准的基础上,达成一种平等、简单、和平共处的关系。这种交往行为具有人际关系润滑剂的作用,能够增进乡民感情、促进朋友情感、拉近亲友关系,进而有利于村落的整合和协调。

琥珀镇的秦腔庙会也是作为精神寄托的公共空间。秦腔在琥珀镇有着自己特殊的意义,在村民的内心深处,更多地是为了祈福保平安,这在很多村民和会长的访谈中可以体现出来,举办秦腔庙会可以敬神、可以洗涤内心的焦虑、可以减轻罪恶感,为自己赎罪、为子孙后代集福。所以,即使再穷,也要举办秦腔庙会,即使再忙,也要举办秦腔庙会,在琥珀镇,最穷的人家也会交戏钱。因此琥珀镇的秦腔满足的不只是人们的生活需求,更是村民的精神寄托,哪怕一句听不懂,也要感受一下秦腔的气氛,感受下其乐融融的人气;哪怕一个东西都不买,也要来沾沾喜气,冲散一年的霉气,迎来下一年的福气。戏看了,庙会逛了,就又有精神了。从这种层面来说,琥珀镇的秦腔庙会具有类似宗教的意义,对于大部分村民来说,看戏与其说是为了满足戏迷的视觉和听觉渴望,不如说是为了满足心灵的渴求、弥补内心的彷徨无助,将自己的不幸和苦恼告知祖先和神灵,祈求其保佑,乡村的宗教信仰空间与琥珀镇秦腔戏场的公共空间相结合,能够弥补村民精神生活和现实生活的偏差。

秦腔庙会也是琥珀镇村民的集体记忆。自民国初年琥珀镇修建秦腔舞台后,随之兴起的就是村民集资开秦腔庙会,这种方式也体现在琥珀镇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修建公路、学校、庙宇等,村镇集体事件的背后都闪现着琥珀人集体劳动的智慧和风俗。最为重要的是秦腔庙会以戏台为主的公共空间也成为琥珀镇人商量事情、聚会的场所,打麦场在这里,跳广场舞的空间也在这里,小孩子玩耍的场所也在这里,秦腔庙会这个公共空间是属于琥珀镇的社会空间,是琥珀人拥有的“集体记忆”。如今,大众媒介的强势介入,丰富了琥珀人的娱乐方式,看秦腔的人减少,戏场不再是人满为患,但琥珀人对秦腔的记忆从未减少。

秦腔庙会也是地方文化传承的公共空间。琥珀镇的秦腔文化流传已久,琥珀镇的秦腔庙会也是源来已久,每年的秦腔庙会在承载着敬神和娱乐行为的同时,也承载着一种地方文化的传承。虽然在大众传播环境下,秦腔的传承逐渐失去其根植的土壤,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讲,琥珀镇秦腔庙会作为共同空间承载着乡民世代的集体记忆,是大家对历史文化的回忆和讲述,从而也实现了对秦腔文化的传承。

五、结语

天水市麦积区琥珀镇的秦腔文化历史悠久,古老的戏台、从不间断的秦腔庙会、街头巷尾随场而唱的情境,都诉说着琥珀镇人民对秦腔的热爱,彰显着秦腔的独特地位。本文研究发现秦腔作为传统文化,在现今农村社会生活中依然具有重要的作用,它的传承不仅是文化的传承,更是民众美好信仰的传承。以秦腔为代表的传统文化,其本身就具备美好的意义,如秦腔剧本,大都宣扬忠孝、智勇、坚贞、仁义、善良等美好的品德,戏剧传达的是美好的人事,观众追求的是戏剧故事背后的美好。每年秦腔庙会的举办已成为一种存在于琥珀镇村民心中的共同意识,庙会上的每一种行为都具有象征意义,敬神、放饭、上寿、供香、选会长等一系列约定俗成的仪式,象征着人与神、人与人之间的默契互动,人与人之间分享的不仅仅是行为动作,而是分享动作背后的意义,情感和意义才是人们追求的真谛。同时也加强了公众之间交流与沟通过程中经验与意义的共享,有利于维护村落的友好发展、促进社会的和谐稳定。

社会在发展,过去乡村缓慢的发展步伐已经跟不上时代的脚步,传统村落正在消失,传统文化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中也逐渐消逝在历史的场景中。秦腔作为传统文化经过了历史的洗礼,其本质追求人文精神,重视文化的规范性,关注社会价值和文化价值,兼具人文价值和娱乐价值,这在今天更显珍贵。但在当今社会环境下,秦腔传承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具体表现为离村人口越来越多,听秦腔、唱秦腔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年轻人也越来越没有耐心去领会背后的文化内涵与精神价值,而是更多受到网络文化、流行文化的吸引,传统文化所具有的意义共享、聚合力等传统价值逐渐被瓦解与破坏。以秦腔为代表的传统文化的渐渐消逝,带走的可能不仅仅是文化本身,更多的是文化所承载的精神与信仰。

注 释:

①天水市北道区地方编纂委员会编.北道区志[M].甘肃省文化出版社,2000.

②《霍家川村史》,第31頁。《霍家川村史》系非公开出版物,为霍家川村为记载本村历史而编撰的资料。

③《霍家川村史》,第2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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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芳(1972—),女,汉族,湖北荆门人,兰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为文化传播。

霍云云(1992—),汉族,甘肃天水人,单位为兰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研究方向为发展传播学舆情。

(责任编辑:朱希良)

基金项目:兰州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项目“‘一带一路’背景下甘肃省区域形象塑造与传播研究”(编号:17LZUJBWZY0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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