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哀愁

我还是决定面对它,尽管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非议。

陆陆续续的,写了一系列关于母女关系的小说,从《母亲的岛》(普遍认为这是写被拐卖妇女的命运,但都忽略了母亲出走后遗留下来的那些孩子,并最终会给孩子们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到《寻暖》,然后是《白》,现在是《卢梅森的旅程》,也许还会有。不管是哪一篇,也不管是什么样的故事以及表达方式,弥漫其间的氛围毫无例外全是滞重的,也许“滞重”还并不足以表达我在写它们时内心所带的怨恨和深重的委屈的情绪,这种情绪流泻于笔端时,似乎那情绪更加强烈了。

小时候母亲责骂我时,“你就是个累赘”“没有你我不会这么苦”,这些是她常挂在嘴边的语句,我至今依然记得她说这些话时的恼怒和厌弃表情,因此每天生活在惊惶和恐惧中。到了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母亲对我的嫌弃终于达到了巅峰,没错,她干脆离家出走了,一走了之。一直到五年级的下个学期,她才突然又回来了。至今不明白那两年她去了哪里,为什么又回来。但回来之后,她并没有改变她对我的态度,依然用任性加感性的态度责骂我。

她出走的那两年多,我所经历的种种,我想,终其一生我都无法从那段遭遇的阴影里走出来。

请不要指责我太懦弱,总是活在过去的阴影里,真的,置身度外的种种指责都是不道德的。

慢慢长大后,我终于明白,她对于我的种种责骂和间歇性的抛弃,是有所指向的,那就是她极端不满自己的婚姻,或者说极端不满意我的父亲。她无法改变我的父亲,把他变成她所希望的样子,于是作为她的婚姻的产物,孩子,便成为她发泄不满的对象。从这个角度来理解,她其实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我可以理解她,然而理解并不等于接受。她对孩子那种畸形般的任性而残忍的方式,使我们之间本该有的最基本的母女之情抹杀得一干二净。

如今她渐渐上了年纪,她的年纪使她对自己的任性力不从心,再也无力责骂或者动不动就要离家出走,时不时的病痛更令她感觉到我的存在对于她的重要性。我带她去看病,给她交费,然而全程中除了告诉她医生交代做的检查事项,我们再没有其他交流。上楼梯时,她扶着扶手慢慢往上走,我怎么也无法伸出自己的双手搀扶她一把。我愿意为她付出自己的金钱和气力,但无法付出情感。

她在慢慢地靠近我,在她年老的时候。我不知道她是醒悟到母亲和孩子之间的情分,还是只是,仅仅只是因为年纪,她在这样的年纪里,需要一种不仅只是情感,也包括体力在内的支撑。

然而我似乎都无法给予,我该自责,并请求原谅吗?

陶麗群,女,壮族,广西百色人。

作品散见《人民文学》《山花》《青年文学》《芙蓉》等,

作品多次转载于各选本。曾获广西文艺铜鼓奖,

广西壮族文学奖,2007、2012、2017、2018《广西文学》年度奖,

广西少数民族文学创作“花山奖”,2012、2017《民族文学》年度奖,

《北京文学》优秀作品奖,《安徽文学》优秀作品奖,

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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