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克拜尔.米吉提短篇小说中的“白天鹅”原型意象

摘 要: 哈萨克民间文化中的“白天鹅”意象不仅承载着民族图腾信仰的文化价值,不断内化为一种民族的“集体无意识”,而且在世代的吟咏、描绘中上升为一种文学象征和原型意象,成为哈萨克民族文化、民族文学特性的重要表征。哈萨克族作家艾克拜尔·米吉提的小说就深刻地表现出了这个特点。对其小说《天鹅》中的“白天鹅”意象的探讨,可以更深刻地理解和把握作品的深层内涵。

关键词: 艾克拜尔·米吉提 短篇小说《天鹅》 “白天鹅” 母族文化

艾克拜尔·米吉提,哈萨克族双语作家,20世纪80年代中期著名小说家。其短篇小说集《哦,十五岁的哈丽黛哟……》、《存留在夫人箱底的名单》,以及著名短篇小说《努尔曼老汉和猎狗巴力斯》在当时有一定的影响,而短篇小说《天鹅》更是一篇文化内蕴丰厚的作品。

《天鹅》中的哈丽曼茜,由于听到奶奶讲的白天鹅的故事便对白天鹅产生了近乎痴迷的追寻,小姑娘每天都在为白天鹅望眼欲穿,“要是有几只天鹅突然从雪山那边出现,带着‘叮叮’的振翅声飞来,那该有多好啊!”由于对白天鹅的天真幼稚的渴望,小姑娘竟然把手中从湖边捡来的白色石子当作白天鹅来倾诉心声:“飞呀,你快飞呀……你就给我飞一下看看好吗?唔……飞起来喽……”而当她亲眼看到两只小小的比白云还要洁白的天鹅时,仿佛看到了美丽的仙女。从此,那个仙女般美丽的天鹅便在小姑娘幼小纯洁的心灵扎下了根,她不顾一切地向天鹅曾经栖息的湖边追去,跑过了公路,准备越过湖岸去找心仪已久的白天鹅。这个篇幅短小的小说并没有曲折的情节,却能给读者留下深深的思索。

“白天鹅”是个特殊意象,它是哈萨克民间文学里“白天鹅”原型在现代小说中的置换变形。哈萨克民族有许多优美的神话传说,哈萨克族人借传说寄托了他们美好的希望,表达了热爱母族的自豪和感恩的情怀。在哈萨克族关于民族起源的神话传说中,最有名的就是白天鹅的故事。在故事学中,这类故事被称为羽衣仙女型或天鹅处女型故事。哈萨克族的白天鹅传说很有特色,大致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远古时,有一位名叫卡勒恰·哈德尔的首领,深受人们的拥护和爱戴。后来,在远征中因战争失利被困在戈壁滩,奄奄一息之际,天上飞来一只白色雌天鹅。它给了卡勒恰·哈德尔几滴口涎,救了他的性命。突然,白色的雌天鹅化为一位美丽少女,于是两人结合,生下一个男孩,取名哈萨克,意即“白天鹅”。后来,哈萨克生下三个儿子,长子名别克阿尔斯,次子名阿克阿尔斯,三子名江阿尔斯。他们的后裔分别为哈萨克族的大、中、小玉兹(玉兹,当于地域性的部落联盟)。由于三个玉兹都是“哈萨克”的后裔,后人为了纪念祖先,大、中、小玉兹的人们便以“哈萨克”为自己的民族名称。[1](P252)另一种说法是,一个牧羊青年遇到一只化为美丽女子的天鹅,之后两人成婚,所繁衍的后代就叫做“哈萨克”。[2](P83)“哈萨克”一词分开来看,KAZ是鹅的意思,而AK是白色,KAZAK合起来就是白天鹅,读作“喀孜阿克”,逐渐转音后就成了“哈萨克”,“哈萨克就是“白天鹅”的意思”。

显然,这类传说属于“族源传说型”故事,汪玢玲称为“创世始祖型”,其特点是把天鹅处女称为某一民族的始祖。此类故事的主人公或其子孙成为部族的首领和英雄,有超人的智慧,为创始本部族建立伟大功勋。可以说这几则关于始祖创始的传说带有明显的祖先崇拜的痕迹,反映了哈萨克民族的图腾观念,带有浓厚的图腾色彩。人类学家认为:“相信群体起源于图腾,相信图腾群体成员能够化身为图腾或者相反,相信群体成员与动物、植物等图腾之间存在血缘亲属关系,并由此而尊敬图腾,都组成了图腾崇拜观念的不可分割的部分,是图腾崇拜观念的基本核心。”[3](P47)“信仰群体起源于拥有化身能力的图腾祖先,并以图腾命名,这才是图腾崇拜的主要观念。”[4](P72)可以说,从神话角度看,白天鹅就是哈萨克民族母族的起源,白天鹅化生为女人,繁衍了整个哈萨克民族,她就是一个伟大的民族的伟大的始祖母,一个伟大的母亲的形象,一个民族信仰的图腾。

除了神话传说,在哈萨克民间叙事作品和歌谣、谚语中都有“白天鹅”的身影。哈萨克民间散文作品可大致分为神话传说、幻想故事、英雄故事、动物故事、生活故事、寓言故事、笑话和机智人物几类,但“白天鹅”几乎分布在各题材的文学类别中,比如,除上述提到的白天鹅化生为人繁衍民族后代的始祖神话,还有幻想故事《白天鹅的故事》,英雄故事《骑黑骏马的肯得克依勇士》,生活故事《好妻子》、《一对天鹅》、《牧羊人和天鹅女》,等等,这些作品中的白天鹅的意象大致表现为民族图腾化身、美丽的化身、纯洁无暇的人性、知恩图报、惩治恶人、情深意重、生死不渝、神秘性,以及白天鹅可以展翅高飞、驰骋天涯的超人能力,等等。“白天鹅”不仅在神话起源传说中承载着民族图腾信仰的文化价值,不断内化为一种民族的“集体无意识”,而且在世代人们的吟咏和描绘中上升为一种文学象征和意象,并在后世作家的文学视野里反复呈现,成为哈萨克文学民族特性的重要表征。实际上,神话与民间传说、民间故事是民族记忆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少数民族文学真实反映族群社会,体认母族文化传统的一种方式。艾克拜尔的创作反映了哈萨克民族的这种文化传统。

小说中的“奶奶”和“小孙女”的叙事视角很有意味。“奶奶”是一个具有深刻意味的意象,她本身就是作为一个慈母的形象出现在文中的,这正对应着白天鹅始祖母——母亲的象征。可以说,“奶奶”本人就代表着母族传统记忆,而且她又代表着传统文化的传承者,正是这个传承者——奶奶——每天晚上都为小孙女讲有关白天鹅的故事,这种“讲述”的口耳相传的方式正是母族传统文化通过家庭文化氛围得以延续的基本因素。口传文化是一个民族原生态民间文化的最直接来源,是传承一个民族积淀最深厚而最不易被异化的民族文化之根的基本方式,通过“奶奶”的口语传达,包括白天鹅所蕴涵的母族传统记忆在内的一切种族记忆和象征被深深地植根于后代的心中,之后被传授者——小孙女——又将作为另一个承传者,世代传承下去。如果离开“老奶奶”的口耳相传,离开传统家庭文化的氛围,母族传统之根的传递将难以为继。从作家在这里对“老奶奶”的意象设置的用心所在也能看出:一方面表现出了作家对传统家族、家庭文化氛围的依恋以及对家庭传统文化、母族文化记忆、民间文化之根维系的重要意义。另一方面也表现出对现代社会传统家族分散、破裂后家庭结构单一化产生的文化传承断裂的担忧。所以,六岁的哈丽曼茜完全就是作家心目中理想化的一个母族文化传承、更递的生力军。看看她对白天鹅的痴迷和执着吧,这正是小孙女叙事视角的特殊所在,小孙女也象征了作为哈萨克民族子孙的作家对母族传统文化的难以割舍的血缘亲情。也正是“白天鹅”所代表的母族图腾意义、哈萨克始祖母亲的信仰观念,使得“白天鹅”因纯洁所象征的一切真善美的价值观念和道德内涵都潜移默化地转化为一种人生追求和行动指南,指引着哈萨克人民前进的脚步,这样,我们看到小哈丽曼茜不顾一切地对白天鹅的追寻时也就不会奇怪了,它正是哈萨克人民对真善美的执着追求和民族之根探寻的一种象征和隐喻。

此外,“白天鹅”在小姑娘的心目中就是一个美丽的仙女,这个天鹅仙女的题材在传统民间文学中频频出现。在一个《好妻子》故事里,两个大臣在打盹时梦见白天鹅,猛然惊醒时却看见美丽的犹如仙女般的公主走来。故事结尾时,国王看见自己美丽的女儿像极一只美丽的白天鹅向自己翩翩而至时,忽然想起事件发生之前做梦遇见的那只白天鹅的情景。[4](P432)这都暗示了“白天鹅”与美丽的“仙女”之间的同一关系。同样,在英雄故事《骑黑骏马的肯得克依勇士》中也有类似的情节:英雄肯得克依遇见六个白天鹅,在与白天鹅的冲突和慌乱中,一只白天鹅遗落了一只金靴,结果这只金靴后来被证实正是仙人国国王的女儿——美丽的仙女六公主的。这都可以印证白天鹅—仙女之间的同一关系。艾克拜尔在小说《天鹅》中明显借鉴了这个哈萨克族传统民间故事的精神资源,小说中的哈丽曼茜就像她所追寻的白天鹅一样,洁白无暇,她对白天鹅的追寻,即是对真善美的执着,而这种执着追求,反向映射了小姑娘的美善的品性和道德人格,或者说,哈丽曼茜就是那个美丽的仙女一般的白天鹅,这样,哈丽曼茜—仙女—白天鹅三位一体,通过这种巧妙的意象设置,可以窥见作家非同一般的探寻策略,作家既通过彰显“白天鹅”挖掘母族传统之根脉,传达子孙对母族传统的敬意与归依,又表达了民族中的个体与母辈共同的对真善美和理想主义的寻求,具有浓厚的传统文化的价值认同感,表现出深刻的哈萨克民族身份意识。

利用母族神话与民间传说、民间故事,发挥其所具有的文化象征功能来体认母族文化传统是很多民族作家的共同特点,这在有着明显种族痕迹和民族意识的少数民族作家那里更常见。艾克拜尔的创作更是明显地体现了这一特征。

参考文献:

[1]中央民族学院少数民族文艺研究所.中国民族民间文学(上册)[M].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87.

[2]马学良,梁庭望,张公谨.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史[M].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92.

[3][前苏]Д.Е.海通.何星亮译.图腾崇拜[M].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4]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学会.中国少数民族民间故事选(上册)[M]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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