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征故事

满族

穆 静 真名穆振兴,满族,1934年3月生于黑龙江省克山县。1948年3月参军,先后从事医务工作、青年工作及文化工作。1978年在总后勤部从事专业创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傅连暲传略》获第一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奖。《罗瑞卿大将》获第三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奖、中宣部优秀图书奖、冰心文学纪念奖、河南省优秀图书奖及满族文学奖。《雪山下有一顶帐篷》获总后勤部军事文学奖及满族文学奖。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报告文学、诗歌约200万字、10余部作品,多次荣获军内外创作奖。诗歌、散文有的被译为英文、法文介绍到国外。

在总部工作,经常能接触一些参加过长征的将军们。他们讲起长征来,有许多艰难困苦的故事,也有一些趣闻轶事,过去许久了,依然记得清清楚楚。尤其是这趣闻轶事,在报刊上还不常见到呢。在纪念万里长征胜利七十周年之际,写出来供大家欣赏,不无意义吧?

长征途中办报纸

敢于想象吗?在那样艰难困苦的环境中,还能办报纸。如今的编辑记者们坐在高楼大厦里,喝着茶水摆弄着电脑,报纸就编出来了。长征人是怎么办报的呢?

当时的中央军委机关报《红星报》只有几个人,从江西出发时,主编是邓小平同志。他们的全部家当就是两部油印机、几块钢板、几支铁笔,再就是几盒油墨和几十捆印报纸的毛边纸。在广西界首过湘江时,上有飞机轰炸扫射,下有敌人的大炮轰击,邓小平一再叮嘱保护好这些设备,千万不要丢失或损坏。可是,浮桥摇摇晃晃,难于站稳,行走间,不提防一颗炸弹在江中爆炸,气浪和大浪把一个挑油印机的战士摧倒,不好,油印机掉出来了,快抓住!紧抢慢抢,一架油印机还是沉入了水底。这惟一的一台油印机就更是宝贝了,千万不能再出事。

过了湘江,突破国民党军队设置的重要一道防线,邓小平决定出一期报纸。没有桌子,装印刷设备的铁箱子就是桌子,两个铁箱子一落,邓小平就趴在上面改稿子写文章,负责刻钢板的赵发生也是趴在铁箱子上刻一篇再刻一篇,连夜印刷。第二天一早,新一期《红星报》出版了,上千份报纸迅速发到了干部战士手中。进入贵州叫猴场的地方,邓小平开玩笑地对工作人员说:“保管好我们的东西,不要叫猴子给偷去了!”其实地名叫猴场,并没有看到猴子。报社住进几间民房,窗明几净,还有桌子椅子,条件真不错。可是第二天怪事发生了:丢了一支铁笔!唉呀,这可是重要的工具,丢了一支怎么得了。赵发生快急哭了,邓小平还在开玩笑:“猴子拿去也去出报纸了吧?”赵发生哭丧着脸说:“没见到猴子呀!”可是找来找去还是没有。邓小平看看门外在玩耍的房东的小孩子说:“准是那两个小猴子拿去玩了。”赵发生一问,两个小孩说拿了,可是不肯还。为什么?他们说这东西扎毛豆吃才准呐,一扎一个,太好玩了。后来,经过房东的老奶奶连哄带劝的,那支铁笔才物归原主。有了这回的教训,赵发生把几支铁笔天天背在身上,真是“枪不脱身,身不离枪”。

遵义会议之后,《红星报》的主编由陆定一同志接任。陆定一人显得书生气一些,报纸的风格也增加了几分书卷气,差不多每期都要有一篇社论或评论,也大都出自陆定一之手。到了四川彝族居住区,已经是1935年5月了。一天,红军总司令朱德同志把陆定一找去,说要出一个布告,可这布告不能像平常那样行文,要通俗易懂,朗朗上口,他说了几句顺口溜,希望陆定一代拟一个稿子。陆定一兴奋地回来在屋内踱来踱去,口中念念有词,半天工夫,6言一句,26句顺口溜式的布告便编出来了。朱德同志读了大加赞赏,吩咐赶紧刻印。赵发生也开动脑筋,用两叩蜡纸把布告分上下两半精心刻出,又小心翼翼地拼成人民日报版面一样的纸上,然后印刷。张贴出去,大人小孩都来观看,懂汉语的人边念边讲,起到了很好的宣传作用。布告全文如下:

中国工农红军布告

中国工农红军,解放弱小民众。

一切彝汉平民,都是兄弟骨肉。

可恨四川军阀,压迫彝人太毒。

苛捐杂税重重,又复妄加杀戮。

红军万里长征,所向势如破竹。

今已来到川西,尊重彝人风俗。

军纪十分严明,不动一丝一粟。

粮食公平购买,价钱交付十足。

凡我彝人群众,切莫怀疑畏缩。

赶快团结起来,共把军阀驱逐。

设立彝人政府,彝族管理彝族。

真正平等自由,再不受人欺辱。

希望努力宣传,将此放手西蜀。

红军总司令朱德

后来人们经常使用的“红军万里长征”一词,就出在这张布告里,成了特定用语。

草地婚礼传奇

这个传奇的故事,发生在1935年5月的四川甘孜地区瞻化县(今新龙县)境内。

五月,荒无人烟的草地,衰草下钻出了新绿,那不怕料峭春寒的小花,已经绽开了花蕾,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暂时在这里休整的红四方面军第四军军部,在“五四”青年节这天,组织了一场欢乐的文艺演出。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独唱、舞蹈一个接一个。突然,有人站起来大声喊:“欢迎被服厂女兵班唱歌,好不好?”“好!”一片呼应之后,是热烈的掌声。于是,女兵班班长张文同志落落大方地站起来,整理一下军装,笑吟吟地对全班挥手说:“好,我们唱!”在她带领下,优美的女声合唱在草地上回荡起来。

“欢迎张文同志唱个《打骑兵歌》,好不好?”军供给部谢副政委带头喊。

“好!”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她有点感到奇怪,谢副政委为什么专点《打骑兵歌》?为什么喊完了他又看了看军政治部主任洪学智?

她唱起来了。眼光稍稍一溜,洪主任在那儿一边欣赏一边笑呢!

第二天,谢副政委找她谈话,不谈工作优缺点,不提出任何希望,开口就说洪学智主任的许多优点,长处,又介绍了他的家庭出身,个人经历,还讲了洪主任对她的看法很好。她呀,心怦怦直跳。唉呀,大概要出什么事,要不然,说这些干什么?谢副政委看她总不说话,干脆来个单刀直入:“张文同志,洪主任对你印象很好,你们结婚吧,怎么样?”

她吓了一跳,结、结婚?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不愿意,不,她挺尊重洪主任。说愿意,唉哟娘呀,怎么好张口啊!

谢副政委看她满面羞红,说了句:“有什么不好办的,答应下来就对了呗。好,我告诉洪主任,说你同意,他等着回话呢!”

原来是洪主任叫他来做媒的呀,心里不由得又甜丝丝的。其实她对洪主任并不陌生。1933年2月红军到了她的家乡四川省通江县洪口镇后,她这15岁的穷孩子终于见到了天日,不久就参加了红军,在被服厂里做军装,缝军鞋。她用手工一天能做一套军装,许多姐妹都做不到。前面发生战斗。她向战场送枪支、弹药,从来不怕牺牲、受伤。闲下来时她就唱四川民歌,后来学会了《八月的桂花》、《十送红军》、《送郎当红军》、《打骑兵歌》等许多红军歌曲。她看到军政治部主任洪学智多次来被服厂检查工作,有时也给他们作报告,讲翻身求解放的道理。她听了,非常受教育,也常想:他怎么知道那么多革命道理呀!从心里尊敬他。可是尊敬归尊敬,哪里想到要和他结婚?这……,噢,她想起来了,洪主任特别喜欢她唱《打骑兵歌》,在被服厂文艺晚会上,他就提议她唱过,唉呀,打骑兵,打骑兵怎么就跟结婚连上了呢?

军人做什么都喜欢讲一个“快”字。结婚也不例外。五月五日提媒,五月六日晚间,婚礼就在草地上举行了。没有花轿,没有鞭炮,新郎新娘也不穿红戴绿,更没有金银首饰。新房,是半山坡上的一间草房。两个人的军被往一边一摆,朴素又充满军人气质。来参加婚礼的有第四军军长王宏坤,政委王建安,参谋长陈伯钧等。婚宴呢?煮了一点牛羊肉,烙了几张青稞饼,做了一锅疙瘩汤。如今这算什么,未免太寒酸了。可是,在那时候,是在军长政委亲自张罗下才弄到的,称得上“豪宴”了。没有酒,以水代酒,战友们频频举起茶缸子碰杯,干杯,一片欢乐之声。末了,最后一个节目当然还是张文的《打骑兵歌》。不过,那晚上她却发挥得不那么好,太让人含羞了!

转眼间,七十年过去了,洪学智是我军一位著名的上将,张文也成了女将军,两位将军,一对夫妻,白头偕老,欢度晚年。每当回想起那一段草地婚礼的传奇故事,好像又回到了草地那新婚之夜,又想了那难忘的《打骑兵歌》……。

上帝之子和红军战士

长征队伍中有一个特别的人物。从江西于都出发的时候,他坐在轿子上,后面跟着八个大箱子。箱子里不是装着他的私人财宝,而是红军急需的各种药品。

这个人就是傅连暲——当年的福建省长汀县教会医院的院长,长征中中央红色医院的院长。他如果不参加红军,也是当地的社会名流,生活也十分富有。可是他一直追求共产主义,特别是1929年3月14日毛主席、朱德打开长汀城,他给红军伤员治病之后,就和毛泽东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于1932年变教会医院为中央苏区政府红色医院,并且把医院搬到了当时的红都瑞金。

一个基督教徒,信奉上帝的人,却穿起了红军的军装,一时成为美谈,也有人不理解。长征开始,曾经想把他留下,可他却一定要跟红军队伍踏上漫漫征途。他的妻子和孩子留下了。毛泽东和贺子珍所生的爱子毛岸红也交给他妻子看管。可惜后来毛泽覃不放心,把岸红寄托给别人家,他牺牲后,这就成了永远的谜了。

红军到达湖南章宜一带,附近有一座教堂,老乡们说那位修女会看病,还有许多药品。傅连暲决定拜访她,目的是为了弄些药品。他去了,开始当然碰了钉子,那位修女非常冷淡。

“你知道吗?”傅连暲说,“我也信奉过基督。”

“奇怪,这怎么可能!”修女摇摇头,“上帝和共产党有什么关系?”

“有哇,”傅连暲笑了,“平等,博爱,上帝爱一切人,共产主义尊重一切人,真正的平等博爱。”

她望着他,似乎不那么陌生了。他们谈起来了。临了,她给他不少药品,特别是治疗疟疾的奎宁,两瓶,太好了,真是感谢了。

他后来不坐轿了,改为骑马,可是一次在贵州某江边行军时,连人带马跌入河中。他被救起来了,马和行李都被冲走了。当天夜里,他正准备挨冻的时候,毛主席派人送来了一床被子,张闻天亲自来看望,还送来一条毯子。真是雪中送炭。过了几天,蔡畅同志送给他一匹骡子。他靠这匹骡子走完了长征。

不,还有一段故事。在草地,他负责照顾朱德同志的健康,朱德到四方面军工作,他也到了四方面军,见到了张国焘。张国焘对他说,现在许多战士患痢疾,你想个办法吧。傅连暲有什么办法呢?药早就用光了。

驻地附近有个藏族的寺院,张国焘规定,任何人不许进庙门一步,对于喇嘛也一律不许接近。可是傅连暲却去了,而且一进去两个小时不出来。张国焘气坏了:“这还了得,一定要处罚他,开除党籍!”朱德笑了:“他还没入党呢!”“那……那……”张国焘气急败坏,“开除他的军纪!”傅连暲终于出了庙门,身后跟了个喇嘛。咦,傅连暲提个陶缸,还笑呢。他不理会张国焘的气恼面孔,说:“找到药了!活佛说他们有治痢疾的方子。这是药,这位喇嘛懂得草药,我们采药去了。”

草地上,生长许多当地的草药,也有傅连暲认识的。采了一批,熬成药汤。治愈许多人的病。再采一批,再采一批……。患痢疾的同志都好了,恢复了健康。他们都非常感谢傅连暲。朱德同志旧话重提:“怎么处罚傅连暲啊?”张国焘也不好意思了:“看来,他是对的!”

后来,在藏族寺院里,专门有为藏族群众看病制药的喇嘛。傅连暲也学了不少藏医药的知识。

“你还信上帝吗?”有一天张国焘给傅连暲出了道难题。

该怎么回答?傅连暲一笑说:“人民就是上帝,对不?”

张国焘无言以对。

抗日战争爆发时,他还以基督徒的名义在《救国日报》上发表文章,呼吁西方国家以医药支援我们。美、法等国家来了许多药品。

后来,毛泽东在延安介绍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解放后授以中将军衔。

长征路上的运动会

难于想象,真的。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中,还能开运动会?能啊,真的开了。

这时候已经是1936年4月了。朱德同志率领红四方面军指战员翻越了党岭山大雪山之后,在山下已经感受到了春意。就要和二、六军团会合了,为了活跃部队文化生活,也为了在短时间休整中恢复干部战士体力,朱德提议开个运动会。

五月一日,在四川西部炉霍镇西南面一块空地上,搭起了简单的主席台,朱德讲话后,运动会开始了。

有真正的体育项目,如跳高、跳远。也有生活中的体育项目,如掰腕子、跳绳、摔跤、拔河。也有军事比赛项目,如将子弹压入弹夹、蒙上眼睛组装步枪等等。运动会最后的一个项目是朱德同志加的:烧牛粪。红四方面军要第三次过草地了。如何烧牛粪煮饭,对红军战士来说,是过草地的一个重要课题。

牛粪堆摆了五堆,五组战士进入比赛场。一声令下,各组连忙点燃牛粪。有的点得真快,很快燃起了火苗。有的划了几根火柴都点不着。有的虽然有了烟却不起火,他们急得用嘴吹,哎呀,牛粪末子沾了一脸。有的则点着,牛粪堆却倒塌了,白费了力气。下一组,下一组……每组都有成功,有失败。失败的心里直打鼓,真进了草地,不是要挨饿吗?

运动会结束,都来参观展览台。台上摆的是一些草地上可食用的野草野菜,和有毒的野草野菜。原来,这是朱德设的展台,一边引导参观一边讲如何区别有毒无毒,还讲了如果中毒有何紧急的救助办法等等。大家看了都说朱总司令有一颗慈母的心肠,爱兵如子的精神。展台最后,还是牛粪堆。朱德一边堆牛粪堆一边讲堆放的窍门,如何点燃起火苗快,连做了几次示范。有人提出问题,他还手把着手教,直到学会为止。

这样的运动会,恐怕是天下少有了。至于烧牛粪比赛,在全世界恐怕也是仅有的一次。至于统帅如此示范,问问天下的军事家们,谁做过?

责任编辑杨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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