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曾经的“东方巴黎”

20世纪曾经有过这样一种说法,说桂林像是一个天生丽质的姑娘穿着一身破旧不堪的衣裳。

1998年,桂林开始了1949年以后史无前例的大建设,桂林城区算是披上了一件新衣裳。不过,衣服新是新了,品位却不敢恭维。

回想起来,原来的桂林城区,破旧是破旧,但不少地方还是蛮有品位的。比如,我童年时代生活在解放西路中段南侧的府后里,当时叫“灭资巷”,就是一条典型的青石板路桂林小巷。府后里是南北走向的,其西侧,有一条小巷,称小井巷。之所以称小井巷,是因为当时巷子里有一口水井,每天都有人在井边洗衣、洗菜,或打水回家,那是巷子里最热闹的地方。府后里中段东侧,也有一条小巷,称斗姆巷,在斗姆巷里拐个弯,可以走到中山中路。

府后里的北端是解放西路,南端是三多路。这条小巷的两侧,排列着不整齐不规则的住房,许多住房是破旧的,但也有一些住房是庭院式的建筑。

比如,我所住的外祖母家,就有一个庭院。它在府后里中段西侧,一个两扇式大门,木制的,门朝东开;进门,是一个类似天井的空间,然后是一座木结构的两层楼房;穿过这座楼房,是一个后花园。这座两层的楼房,应该是这个庭院里的主体建筑,一楼有五间房,外祖母和曾外祖母各住一间,大舅和小舅各住一间,还有一间是当时红星门诊部(即如今口腔医院)的一名医生一家人居住。二楼有几间房,住的什么人,我已经不记得了。

大门右侧是厨房。类似天井的空间,各有两间房,分别住了两家人,好像是临时搭建的砖房。

楼房的西面,是一个后花园。后花园有一棵大树,叫麻叶树,印象中还有柑子树。后来,由于二舅家里人口增多,在后花园里盖了一间房子,柑子树就没有了。

当时,像外祖母家这样的庭院,府后里还有好几个。比如,外祖母家对面,是一个更大的宅院,高门高墙,而且是青砖墙、青砖房。我完全不记得里面住的什么人,只记得是一座坚固高大的宅院。

斗姆巷中段,也有一个庭院,里面有洋房、花园、水池,只住了一家人,姓王,孩子叫王国秋,是我的小学和中学同学。一家人住那么大的一个院子,确实少有,我们有时候也去他家玩,印象中他家里人口并不多。

如今,府后里、小井巷、斗姆巷名还在,实不存,它们都在微笑堂的西侧,拥挤在各种20世纪80年代以后兴建的楼房中。

从府后里北端出来,就是解放西路,往东走几十米,就是十字街。我童年时代的十字街,除了桂剧院、邮局、张永发布店,街中心好像还有一个交通岗亭。童年时代,我常去的地方是桂剧院,除了看戏,还可以看电影。青年时代,我常去的地方是邮局,除了寄信,还买杂志。十字街往南走,中山中路的西侧,是一排骑楼,这也是当年桂林很有特色的建筑,是典型的南方建筑,虽然楼房很破旧,但现在回想起来,那种破旧中,其实是隐藏着昔日的富贵和繁华的。1934年2月,广东人崔龙文曾游桂林,撰写《桂林游记》,有记录:“入文昌门,经南门直马路,路宽阔洁净,两旁铺屋俱新建二层,各大商店均在焉,铺多有中式二层,全以木建者,窗槛雕镂颇精致,仍保存中国之建筑特色。”

这种昔日的富贵和繁华,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很凑巧,我在《一个美国人看旧中国》的书里,看到了关于1943-1944年的桂林的描绘。作者格兰姆,贝克是当时美国新闻处驻桂林办事处主任,他有画家的天赋,他笔下的桂林,描绘得真实、生动、形象。

虽然我读到不少当年桂林城的文章,但我没有想到,当年桂林的城市建设,曾经有如此高雅富贵的品格,我愿意摘录几段文字与读者分享:

桂林的整个结构有一种兴旺朴素和现代文雅的气氛。在传统的庭院式建筑之中还有一些较高的半现代化建筑,它们那带屋顶的花园和凉廊表现出一种广东风格。桂林的大部分街道都相当宽阔,商业大街的两旁有洁净的带拱顶的人行走道,排列着生长茂盛的树林。全城到处都有小湖,其中最大的两个湖在公园之中,湖边是绿树成荫的小道。桂林郊区有一群群奶油色的平房,每一所平房外都有带栅栏的花园,我以前在中国内地从未見过这种舒适的、名副其实的中产阶级住宅区。如果说昆明那种灿烂的阳光,华丽的色彩,极端悬殊的贫富差别像一个欧洲地中海沿岸——意大利或西班牙——城市的话,桂林那种柔和的阳光,淡淡的倩影,和欣欣向荣的气氛则像一个北欧——比利时或德国——城市。

在中缅印战区的美军中,桂林被称为“东方巴黎”,这主要是因为桂林有着许多漂亮而易于接近的妙龄女郎。桂林的秀丽景色——绿树成荫的街道,街心的小公园,流经市中心的碧绿江水——使桂林当之无愧于“东方巴黎”这一美称。在中国人中间,桂林以戏院、书铺、菜肴和美酒著称。本地有种以桑子酿造的美酒香醇可口,许多美国人嗜此如命,争相抢购,以致使酒价猛涨而酒味猛跌。可惜的是,桂林的命运竟然连巴黎都不如,几个月之后它因日军的侵占而毁灭。许多人深深怀念那段时间的生活,在中国内地的其他城市,再也难以重温如此美好的日子了。

在桂林,人数最多的外来人是从香港来的逃亡者。……来到桂林的逃亡者大部分并不是那种披巾裹头的穷苦难民, 而是有钱的高级难民。那些全家迁往桂林的高级难民在郊区建立了一幢幢带有走廊的西式房屋。难民中许多是年轻人,他们在香港属于咖啡馆的常客,这些未婚的小伙子和姑娘给桂林带来一种愉快的花园式气氛。不少香港人在桂林开设咖啡馆或寄卖行。在桂林,咖啡馆的招牌真是琳琅满目——诸如“蓝鸟”,“绿蒂”,“丽都”等等,那些无所事事的有钱人就在这些咖啡馆中消磨时光。寄卖行中则出售那些不走运者由香港带来的雨衣, 电烤箱, 台灯, 网球拍等杂物。所有这一切,都给桂林这座城市平添了一种异国情调。

今天到国外留学和旅行的中国人越来越多,许多有过国外经历的人说起北欧、巴黎常常是心向往之。他们何曾想到,早在20世纪40年代,桂林在一个美国人眼里已经具有了北欧城市或者“东方巴黎”的格调。

如今,人们说起桂林的建筑,常常用一个词,所谓桂北建筑,或者把桂北建筑概括为“徽派建筑”。我对建筑毫无研究,但我认为,把“徽派建筑”理解为桂林乡村建筑风格尚可,若把“徽派建筑”理解为桂林城市建筑风格,就有点南辕北辙。

我有一位北京朋友,是一位很有品位的学者,他跟我说过,在他的心目中,桂林是一座很洋气的城市。我想,如果他今天重游桂林,会不会改变他的桂林记忆?

“徽派建筑”或许很古雅,但显然不“洋气”。洋气,指的是西洋风格,当然,它不能是西方建筑的照搬,比如,桂林的两江四湖建设中,照搬了一些欧美桥梁的设计风格,就很为有识之士诟病。

如今,桂林还残存一些可以称得上“洋气”的建筑,如原广西省政府,如李宗仁官邸,如雁山园,如白崇禧故居、黄旭初故居、李济深故居,遗憾的是,后面这几个故居,只剩下单体建筑,原来的庭院都不见了。

“洋气”,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也是桂林人喜欢说的一个词,这个词现在说得不多了。可惜的是,这个词所蕴含的那种品位、品质、格调似乎也越来越罕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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