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距离

因为喜欢,所以伤害,或许这是人类才会有的逻辑。真正的野生动物保护,击碎了那些期待温情脉脉地与动物共处的浪漫幻想。那些令人羡慕的宠物和主人之间的亲密接触,只会在爱的名义下伤害它们——它们将处于人类世界和野性世界的夹缝中,进退两难。真正的爱是一段距离,是一种牺牲,是一次深情的目送。

爱与伤

某日,北京猛禽救助中心接收了一只秃鹫。不管是什么鸟、长得有多寒碜,用张率同学的话一形容,就活脱脱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可爱:“这只秃秃(秃鹫)刚来时,喜欢跟人玩。我们一进笼舍,还没抓它呢,它可倒好,自己就凑过来了。它最喜欢的娱乐活动就是扯老鼠,还非得要人帮它拿着那一头。”呵呵,真是重口味的娱乐方式啊!

这只秃鹫曾长期被人非法饲养,对人友好,对同类则表现出攻击行为。另一位猛禽康复师告诉我们:“它的身体状况本来可以放野了,可在放野时,它竟然对野外环境十分陌生。我们担心它放野后会向人类求取食物,再次受到伤害,就又把它带回来,现在正在找‘老师’带它实习,课程是:怎样做一只真正的秃鹫。”为了改善这个认错了同类的“傻孩子”的行为,康复师们把与它的日常接触时间降到了最低限度,并把它和另外两只健康野生秃鹫安置在室外最大的笼舍里。

“秃秃”身体恢复状况良好,又有“老师”带教,已经算是幸运的了。很多“孩子”并没有这份幸运。圈养环境对所有的野生动物都是一种压力。在持续的压力下,动物的免疫系统、生理活动以及代谢都会受到影响,表现出各种各样的症状。笼养猛禽常会得呼吸道霉菌病,因为真菌的孢子无处不在。猛禽被捕获以后,由于饥饿、紧张、恐惧等压力导致它们的抵抗力下降,这时孢子就很容易侵入它们的机体,引起疾病。脚垫病也是圈养猛禽的致命疾病。长期站立在平地或无法飞翔,会使猛禽的脚爪溃烂,用药后,外面会结痂,里面却越烂越深。专业的救助人员会减少和猛禽不必要的接触,为它们提供安静的环境,让它们接近野外的食物,而驯养则恰恰相反。频繁地与人类接触,长期的单一食物会给猛禽们带来各种健康隐患。

出于好奇而饲养猛禽作宠物的人,几乎都缺乏基本的知识。有不少饲主直到被囚禁的鸟得了严重的疾病才致电猛禽救助中心,要他们把鸟带走,而其中的一些已经无法救治。有一次,中心接到两只小草原雕。原来有人掏了草原雕的窝,捉了两只雏鸟,放在纸板箱里养着,只喂火腿肠。后来嫌它们臭,就丢弃了。救助中心接到它们的时候,两只雏鸟肚子上全是自己的排泄物,极度营养不良,已经完全站不起来了,腿软软地向两边趴开,只能像海龟一样靠关节挪动,因此关节全磨破了,伤口严重发炎。在野外,草原雕的食物包括猎物的毛皮、骨骼和肌肉,缺乏这些营养,导致这两只幼鸟骨骼酥软,腿和翅膀发育异常。康复师知道,这两个“孩子”永远无法回归野外了,但他们希望能给它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他们用毛巾做“学步车”,每天三次带它们到室外散步,帮它们按摩肌肉,练习走路,可收效甚微。它们再也没能站起来,最终只得用安乐死解脱它们的痛苦。它们全身的羽毛一碰就掉——在这个年龄其实该长出正羽了,可它们由于长期营养不良,错过了发育中重要的阶段,只好穿着幼年的绒羽走了。2009年5月,有一位爱鸟人士发现了一只被遗弃的雕鸮,致电猛禽救助中心。当中心派人去接它时,发现它很轻也很虚弱,几乎没有力气挣扎,左侧跗趾露出一截白白的骨头,骨头上还挂着绳子,小腿破溃流脓,里面爬满了蛆。这只雕鸮由于被长期非法饲养,营养不良。它曾奋力挣脱绳索,每次一用力,绳子就嵌入皮肉多一分,直到露出骨骼。饲主眼看养不活了,就随手把它抛弃在路边。它还没回到救助中心,就在途中停止了呼吸。看到这些例子,或许你不会再羡慕郭靖黄蓉的白雕,不会再向往也像哈里·波特一样有一只猫头鹰。那些只是虚构的小说,而现实是残酷的。

救助中心的康复师们怎么会不爱这些美丽聪敏的猛禽呢,但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孩子们”最终都将远远地离开,他们祈祷它们再也不要回来。张率轰鸟的时候绝对不会手软。当她说起那两只死去的草原雕时,抚摸着电脑屏幕上两个小家伙的照片,好像又摸到了它们瘦瘦的身体。李瑛也说,虽然在中心的记录里只留下了救助编号,可在他们和参与救助的志愿者心里,每一个“孩子”都是特殊的,但它们也是相同的。它们的归宿都应该是自由的天空。这里的爱不和占有画上等号,这里的爱站在严谨的科学态度背后,医治伤害,放飞希望。

猛禽之劫

我是一只逃离禁锢的灰背隼,脚上的细绳脚绊缠在三十多米高的杨树上,无论我怎么挣脱都无济于事。喜鹊纷纷向我飞来,我知道,我会被啄得皮开肉绽……

我是一只符合偷猎标准的灰背隼,起初我被绑成胡萝卜一样塞在货物的夹缝中带出境,我的同伴有的被注射麻醉剂,有的甚至被缝死眼睑……

我以为我是幸运的,没想到逃离虎口的我,丧生于脚绊。希望天堂里没有脚绊……

——灰背隼最后的遗言

猛禽之美征服了人们,成就了人类文化与历史中最浪漫的部分:希腊神话中,宙斯的使者是雄鹰,鸮则是雅典娜的神鸟,代表着智慧和沉淀;在埃及文化里,尼罗河上迅捷的隼象征着光明、天堂和神权;我国不少少数民族都以各种猛禽为图腾。猛禽充满神性和力量的美让它们成为人类占有欲的牺牲品。在猛禽数量比人口多的年代,人们用它们狩猎,用它们标榜自己的勇敢。而在人与鹰的力量对比达到空前悬殊的现代,人们早已不需要用鹰来狩猎糊口,却还继续用它们的生命和自由为代价,包装自己的虚荣。不少人为了追求“酷”和“另类”,非法饲养猛禽做宠物,甚至以猛禽标本作摆设,用它们的肉为菜肴,这样的贪婪催生了一条残忍的利益链。

中国自古以来就有使用猛禽狩猎的风俗,但在传统鹰猎文化中,充满了对自然的敬重——捕鹰叫做“请鹰”,捕鹰人如果捕到成年猛禽基本都会放生,只留下当年的小鹰进行训练,捕猎一冬后,第二年开春还会将它放飞。在野生环境中,当年出生的小鹰活到第二年的几率只有50%左右,“服役”一冬的鹰仍然可以参与第二年的繁殖。传统鹰猎活动需要的主要是猎隼等少数几个种类,在数量上也很有限。而现在,偷猎几乎囊括了所有猛禽种类,而且数量惊人。前些年,每逢集日,北京城郊都有专门买卖猛禽的黑市,近几年随着公安、林业部门打击力度的增强,猛禽的交易从公开转为地下,但从未真正停止。流入黑市的猛禽一般只有三种命运:被当作宠物豢养囚禁,被非法制作成标本,被卖给野味餐馆。

有谁生来想被绑,被饿,被杀?我们所面对的鲜活生命,它们的生理结构是适应于飞翔的,而非终日站立;它们的消化系统在进化中适应了多样的猎物,而非终年不变的饲料;它们栖息的环境是高耸的山崖、树干、而非尘土飞扬、空气污浊的地面。它们属于蓝天。

对于对环境要求较高、处于食物链顶端的猛禽来说,即使没有来自人类的猎杀威胁,人类活动也早已在不经意间改变了它们的生活。自然环境恶化,人类活动加剧,原本远离人类的猛禽现在不得不在离人很近的地方筑巢。与人类共处给它们增添了许多始料未及的危险。

从事野生动物救助的人都知道,他们必须避免动物对人类产生依赖。它们都是野生的“孩子”,终将回归野外。你如果有幸亲眼看见猛禽张开巨大的翅膀腾空而起,你一定会真正理解,天空为何如此宽广,那样的翅膀永远不应该被禁锢,被束缚,哪怕是以爱的名义。

(青青摘编自《人与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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