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囚徒

荒原的世界只属于野兽和那个孤独的囚徒。静静的荒野里,不仅涌动着喧哗与骚动,也暗藏着比死亡更为可怕的孤独和寂寞。也许,这里已被人们遗忘,也不曾有人试图涉足这里半步。可是——

这是李宗义孤守荒原时在他的手记中记下的一段自白。许多年之后,李宗义在其撰写的自传体长篇小说《荒原里的囚徒》一书中又续写下这样一段文字:1966年初冬时节,一个很平常的日子,孤守荒原的囚徒在不经意间亲眼目睹了野生动物之间的一场殊死搏杀。虽然历经岁月的流逝和寰宇巨变,但那惨烈的一幕于我依然记忆犹新。

是日清晨,荒原静悄悄的闻不到一丝声响。虽然是冬季,但北方的寒流迟迟未侵入准噶尔盆地的东部荒原,气温也刚刚进入冰点。室外天色阴沉,看上去有降雪的迹象。储水罐内的清水早已用尽,李宗义背起出门时必带的双管猎枪,挑起水桶走出营帐,打算到五百米外的野驴沟汲水。入冬后荒原一直没有下雪,野驴沟内的几股泉水不仅是周边野生动物的一个重要饮水点,也是维系他生存的唯一水源。

走出营帐,李宗义习惯性地向东南方向望了一阵。阴雾天,巍峨的天山早已隐去了它雄伟的身影,山那边什么也看不见。记得当年阳春时节的那个清晨,272石油地震队就是从一座无名雪峰下一路向西开进将军戈壁深处的野驴沟,沿途只经过一个牧场,接下来的七十公里路途尽是荒无人烟的茫茫荒野。勘探队抵达野驴沟后,即刻在一片开阔地带扎起十一座帐篷,地震测线勘探也随之在营地周边展开。荒原万古的宁静被打破了,古尔班通古特沙漠深处第一次响起了钻机的轰鸣声和勘探者们在制造地震时引发的隆隆爆破声。可是不久,全队三十八人除李宗义外在一天之内全部撤出了将军戈壁。荒原重归寂静,昔日喧闹的营地只留下一顶帐篷和他孤零的身影。

行将抵达目的地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杂乱而怪异的响声。四周尽是茂密的红柳和粗壮的梭梭柴,无法看清前方有何异动。李宗义放缓脚步悄然向发声地接近,绕过几片柳丛,前方出现一马平川。循声望去,展现在眼前的一幅景观不禁使他大吃一惊。惊悸之际,水挑中的两只水桶也不知何时悄然落地。

前方百余米外的一片开阔地犹如战场,群狼与野驴群之间的生死搏杀即将展开。参战双方一边是由五只成年野狼组成的狼群,其中一只貌似德国牧羊犬的公狼体形硕壮,一看便知是只头狼;另一方是由四十余头野驴组成的庞大驴群,其中成年野驴约三十只,剩下十余只为半大的驴崽。此刻,群狼与野驴群相隔十余米对峙着,情势已是剑拔弩张。然而,野驴群看上去并不十分慌乱,数十只成年野驴有序地将幼小野驴围在核心,形成一个群体防御阵势,准备迎击狼群的进攻。

李宗义到达现场的数分钟前,荒原上忽然刮起一阵不大的风,而他身处逆风位置,群兽对他的存在竟然毫无觉察。

对峙仅仅持续了几分钟,饥饿的狼群便开始寻机展开攻势。只见头狼左右环视片刻,仿佛以眼神向同伴暗示着什么,群狼即刻心领神会,四只狼兵分两组朝野驴群两侧包抄过去。见同伴已经到位,头狼率先从正面向野驴群发动攻击。数只成年野驴几乎同时离群迎击头狼,当双方即将触及躯体的刹那间,头狼却突然转回身向后退去,再次与野驴群保持一定距离。成年野驴体形庞大,体重一般在二百五十公斤上下,且耐力好,奔跑速度极快,打斗起来又踢又咬,即使头狼与成年野驴一对一捉对厮杀,头狼也未必能占到便宜。

当头狼发动第一轮试探性攻击时,迂回至驴群两侧的四只狼也向驴群发起攻击,试图冲乱驴群的阵脚。野驴群出现一阵骚动,险些乱了阵形。见此情势,头狼避开正面的野驴,迅速加入右侧狼群的行列,并在同伴的策应下,直扑驴群中央部位的一只驴崽。幼驴慌不择路,只是在驴群中盲目乱窜,几次险些被头狼扑倒。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只浅褐色的高大雄驴咆哮着冲至头狼与幼驴之间,突然一个转身,扬起后蹄狠狠踢向头狼。头狼见势不妙,就地一个滚身,避开迎面而来的一次重击。趁野驴立足未稳之机,另一只浅黄色的强壮公狼从背后直扑那只高大的雄驴。当两兽距离近在咫尺之际,公驴故技重施,再次用后蹄踢向目标。恶狼躲避不及,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黄色公狼被踢出一丈开外。伴着几声痛苦的惨叫,受伤公狼拖着一条残腿跑向一边,退出追捕野驴的行列。

看到这里,李宗义不觉倒抽了一口冷气,待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过去只是听说毛驴子怕狼,不曾料到野驴竟是如此的彪悍,若非亲眼所见,他绝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是事实。

经过狼群几轮进攻后,野驴群已方寸大乱,十余只野驴已脱离群体,向荒原深处落荒逃窜。那只浅褐色的野驴看去像驴群的首领,它一边护卫着受惊的幼驴,一边嘶叫着招呼同伴,试图使驴群重新稳定下来。尽管驴群首领几经努力,但已无法控制乱局,受惊的驴群也难以再次聚拢起来。而这时,那只落单的幼驴终因过度惊慌和体力不支卧地不起。头狼见状,如离弦的箭一般飞速扑向幼驴,一口咬住幼驴喉咙。野驴崽只是痛苦地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殷红的鲜血顿时染红了身下的一片黄沙。

猎杀仅仅持续了十几分钟,一切都宣告结束。一直躲在柳丛背后悄悄窥视的李宗义不禁打了个寒战。慌乱之际,握枪的右手食指却无意间触动了扳机,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数十粒猎枪霰弹射向前方不足十米远的沙石地上,弹丸卷起一股沙砾发出刺耳的呼啸声飞向空中。

群兽为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呆了。群狼只是朝李宗义的藏身地观望了几秒钟,便扔下猎物迅速逃离现场,受伤的公狼也不顾残腿的疼痛,步履艰难地尾随狼群而去。二十余只尚未离去的野驴也受到枪声的惊吓,朝荒原深处狂奔而去,身后只留下渐渐远去的踏踏声和一溜扬起的尘沙。

兽群远离之后,李宗义才如卸重负地缓步走向被狼群猎杀的野驴身前。小野驴体形不大,比一只成年黄羊稍大些,体重在六十公斤上下。李宗义原地停留了片刻,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割下野驴一条后腿,随后去近前的野驴沟汲水。

野驴沟共有三处泉眼,泉水之间相隔不足百米,位于中央部位的泉眼水量尤为充沛,自然形成半个篮球场大小的椭圆形水塘,最深处可达三米。由于泉眼长年溢水,沿沟下方形成一个数公里长的湿地,沟内生长着戈壁特有的胡杨树和茂密的芦苇。相传数百年前,一支远征西亚的蒙古大军在穿越古尔班通古特沙漠时迷途至此,沙暴一起就是三天三夜。当时正值春夏之交,数万大军早已耗尽饮水,将士们干渴难忍,大军统帅巴特尔将军遂下令宰杀多余战马饮血止渴。三日后沙暴骤停,将士们惊奇地发现大群野驴。蒙古人知道,野生动物出没的地方肯定有水源,大军遂跟随野驴踪迹而行。行不多时,果然在一条深沟内发现泉水,野驴沟因此得名,而这片广袤的荒原则被后人称为将军戈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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