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冬日的阳光慵懒地照在有些凌乱的办公桌上，延伸至角落一叠A4打印纸上，被窗棂分割开来，密密麻麻。我暂时从机要室里落荒而逃，听一曲老歌，开始书写可能是人类纪元最后的心情。 物价还在飙升，跟这一样神经质的还有远隔千里的钓鱼岛。一会儿听说有日本人登岛了，一会儿又传言自卫队要开进周边海域了。或许是好久没有如此聚焦全国百姓目光的谈资了，各种言论暗涌不断。每天看着不断更新的新闻，感觉战争似乎就在身边，一不小心就擦出烟硝味。 民族主义是国家的基石，同时不加自制和冷静的民族主义又是危险的。它拥有极大的力量，创造和毁灭。别有用心的政客会利用民众高涨的民族主义引发世界性的灾难，这类型人总是不难找到。因此，我们需要的是理智的爱国和有底线的民族主义。 但是，所有的主义和意识形态都会被生活所打败。因为，无论这个世界怎样风云变幻，我们总还得活着，铁骑总会被鲜花和牛奶打败，这是亘古不变的。 政治渗透于我们心中的不过是对更加好生活的追求，我们关心粮食和蔬菜远远多于选票和选举，对民主的渴望最终还原为可以有尊严地活着。所有政治的逻辑都会在经济中暴露无余。这些年来，我看过的最震撼的一本社科书叫《奇迹的黄昏》，它被大陆封杀了19年，至今依然无法出版，甚至无法在网络中露出面目。它明显受到了密尔《论自由、代议制政府》的某些影响，所有试图诚实地发出对现代政治体制的观点，无论是正面的还是批判的，无论是西方的还是东方的，民主的还是专制的，都要对这本经典著作的精辟结论加以引经据典。上班一年多，我依然对这本大学时代迷恋过的书激动不已。 密尔在这本书里的观点被后人无数次地演绎，有一句我最喜欢。在解释什么是法治政府时，他说：法治政府就是政府守法。 这句话跟我同样无比推崇的国王的磨坊一样，他们共同说明了西方政治文明的本质：法律高于一切，权利制衡权力。 （二） 电影《老无所依》里的老警察无法继承父辈们惩凶除恶的荣耀，无论多么努力，在狡猾精明的杀手面前，他总是幼稚无力。最后，他决定退出这场不是为他的智商设定的游戏。年轻的他渴望在警界干出一番丝毫不逊于父辈的业绩，所以在追捕杀手的时候总是绞尽脑汁，竭尽全力，最后发现自己无法实现年轻时的宏伟愿望，筋疲力尽的他承认自己的失败最后放弃了当初的努力。以前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总是为这位老警察感到惋惜遗憾，觉得人不能轻易抛弃理想，沦为平庸，最后变得微不足道。 后来，踏入社会历经求职坎坷，见惯人情冷暖，年少时代的那些自我期许被慢慢打磨失去了光鲜，很多当年被我视作不上进的语言，现在听起来都有道理了。以前我总是害怕平庸，觉得自己的名字成为在外人看来没有丝毫意义的符号简直是在人世白走了一趟，深信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必然承担着隐秘而宏大的使命，若不能惊天动地，荣耀加身还不如立马死了算了。不过，随着年岁增长，却愈加平庸。每天按时上班，下班，上班，下班，不断重复着同样的工作，生活开始变得没有波澜。电视剧《刷新3+7》里有个学医的年轻人因为喜欢电影想成为国际知名大导演，奋斗一番一事无成，有人告诉他，其实他可以成为一名好医生，为什么要走别人的路。感知到自己的普通、平常，没有什么异禀，不见什么大用，只是一个比较努力的平常人其实也是一种成熟。我知道自己还会努力，但是我也承认一生极有可能只能做些平常事，父母都是平常的人，有我平常的乖儿子不是也挺幸福的吗？我骨子里流着百姓的血，百姓的血带着百姓的命，也带着百姓的福。 以前总是梦想改变世界，后来发现世界其实早有自己的安排，不需要我去改变，我需要改变自己，那样也是在改变世界，因为我也是世界的一部分。承认自己的人生很平庸，没有那么难。卸下荣耀，也是卸下重量。还原自己，也是上进。 （三） 麦迪一如既往地悲情，横跨大洋彼岸，把这种让人心碎的感觉延伸到了充满回忆的国度。他的笑靥渐渐老去，随之流逝的还有我们的青春，以及阳光下的无所顾忌。 人生是什么，当我们垂垂老矣的时候，我们还会剩下什么，只有不断闪现的回忆。村上春树说过，所谓人生，无非是一个不断丧失的过程。很宝贵的东西，会一个接一个，像梳子豁了齿一样，从您手中滑落下去。取而代之落入您手中的，全是些不值一提的伪劣品。体能，希望、美梦和理想，信念和意义，或是您所爱的人，一样接着一样，一人接着一人，从您身旁悄然消逝。 时间蹂躏记忆，人往往身不由己地凛冽忘却。记忆消退如潮，难以控制。最终亦只可记得一些细微深入的细节，它们如白垩纪时流落在地球上的植物，亦是一种遗落。 有时候我会问自己，你究竟想要什么，生活对于你而言，有什么意义。两年前，我会毫不犹豫地对自己说，我要做我自己，不同于别人的自己。今天，我发现自己完全做不到。身处满是法则的现实世界，我必须向它们俯首称臣。 周五跟朋友吃饭，有幸聆听了一位满腹经纶的语文教师的教诲。席间谈到海子的时候，他说，海子是思想的巨人，生活的弱者。我动容。原来，我所有文字挥之不去的消极，正是想要去表达这样的情绪。举世诸如海子者，王国维、梵高之类，都逃不过如此命运。 而我，不过芸芸众生之蝼蚁，又能怎样？思想如果没有自由，肉体仍在枷锁之中。 一堵墙，把我跟外界隔离了开来，也跟过去划清了界限。一个平凡的小职员，不可避免成为体制内被驯服的顺从者，开始变成为生活所迫的失语者。身处红尘之中的我们无法逃避妥协、让步，来换取世俗的认可保护自己，所谓成熟，不过是固化了社会加诸于我们身上的种种教条。风往哪个方向吹，草就要往哪个方向倒。年轻的时候，我也曾经以为自己是风。可是最后遍体鳞伤，我才知道我原来只是草。 当年我最害怕的事情终于以交合的姿态改变了所有面目。一路走来，陪伴我的是没有星星的暗夜，自己摸索着找有亮光的地方。快乐抑或是哭泣，无人看见。最困难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会撑不下去，这时候我总是会告诉自己，你一定行，因为你能行。 (四) 我毫不吝啬笔墨去谈论感情，也曾经不断探寻它隐含的真相，某些时刻我以为我懂了。后来，我孑然一身，我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懂感情。梁思成和林徽因的婚姻举世皆羡，郎才女貌，看着也伉俪情深。林徽因病逝后，可谁想到倒是金岳霖终身不娶，貌似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梁思成，不久后娶续弦林洙。林青霞从敦煌哭到兰州，再从黄河哭到香港去医治眼睛，几乎瞎了眼都没挽回到秦汉。 这是个讲究效率的世界，速食和快餐盛行。我们最讨厌人们劝：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我们寻死觅活，拼命追求、挽留一段早已扎根在心里的感情，我们以为不能拥有它，人生就毫无意义。后来，哭过了，笑过了，爱过了，才发现，能够伤害自己的只有自己。 友情和爱情一样，也是有保鲜期的，想一想，有多少已经不联系的朋友，默默地存在于你的通讯录中。不是不想联系，实在是人生残酷，时空变幻，你我再无交集，与其相见，不如怀念，与其攀缘，不如随缘。人生不过是一场旅行，你路过我，我路过你，然后，各自修行，各自向前。 以前，我总想：除了想要一个女朋友，还想要一段这世上数一数二的真爱，既希望女朋友是激荡的灵魂伴侣，又希望她是细腻的生活专家；既希望能百分之百了解她深入她，又希望她偶尔能像一个神一样高高在望，为我播撒下雨露和光芒。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出双入对，那些曾经爱的死去活来的人也找到了安静的归属，就连那些曾经坚定的独身主义者也步入了婚姻，我不禁开始反思，究竟我的生命需要怎样的人来跟我一起走过冬春夏秋，细水长流。 两个人很容易走到一起，不是我们以为的那样的难，因为，我们都需要有人陪伴才能走完漫长而孤独的人生旅程。 转角处的你，在哪里？我还要走多少路才能与你相见。 （五） 有人问《灌篮高手》的作者井上雄彦，为什么不安排樱木花道夺得冠军，井上雄彦回答说，因为青春的梦想是不完整的。 人生因为有了残缺，才会有完满的珍贵。我们此刻相聚，下一秒就是诀别。谁也不会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世界末日就在眼前，你会后悔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吗？ 我习惯了用文字记录过往的风景，哪一天我想看看曾经自己的那些莫名的悸动，那些不顾一切追求理想的豪情，那些每一次转身的悲伤，看着这些用文字敲打过的痕迹，就会想起，原来，我真的认真活过。 每天加班到晚上十点的时候就会感觉饿，办公楼周围只有一家米线店还没有打烊。我就会暂时离开办公室，去吃米线，然后顺着青年路向东走一会儿。路灯下拉长的影子，冷峭而消瘦。 零下二十摄氏度的空气里，弥漫着静谧而慵懒的味道。以前的这个时候，正是从图书馆返回宿舍的时候，心情喜悦，怠倦却充实。曾经我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呆着学校里，从学生到教授，从课桌到讲桌，不需要去理会太多纷扰，安心钻研自己热爱的学问，码字，演讲，一辈子构造属于自己的王国，说想说的话，做自己爱做的事，拒绝自己讨厌的应酬。 我们一生都在不断地做出各种选择，然后奔向不同的未来。时间不可逆，命运早已设定了结局，只剩下无法挣脱的我们，被驱使着前行。 我一直都很喜欢萨特的哲学，因为他告诉我：即使身处地狱，我们依然是自由的。 (六) 小恐说，为什么你的日志没有一篇是关于我的。 他一直想当兵，所以辞掉工作去兰州当兵，一去就是两年。回来后，却后悔不迭当初的决定，觉得自己完全是浪费了两年的光阴。两年一轮回，他又站在了当年的十字路口。 我却丝毫不为他感到惋惜，甚至羡慕他，因为他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也许，有一天，当梦想被你抓在了手中，你才发现它根本不是想象的那样美好，甚至心里更加空虚。可是，实现梦想本身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我告诉他，如果你没有去当兵，你一辈子都会遗憾。 梦想无关乎实现它你究竟会得到多少，它是一种情结，拥有梦想的人是幸福的，而实现梦想又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那些早已经失去梦想的人是没有资格去说教你，即使到最后你一无所有，你依然是世上最富有的人。 我们卑微地活着，甚至连丢掉梦想都是小心翼翼，现实或许已经把它践踏在脚下，但是，我们依然可以在心底的一角安放它最初的模样，连同自己一起生老病死。我们不会绝望，因为还有希望，可以在无数寒夜里，抱着它取暖。 小恐给我过了毕业后最难忘的一个生日，我许了愿，一口气吹灭了所有的蜡烛。那晚，寒意正浓，冬风料峭，我许下了最诚挚的愿望：那些曾经爱过、恨过、关心过我的人，那些我曾经爱过、恨过、关心过的人，那些现在依然爱着、恨着、关心着我的人，那些我现在依然爱着、恨着、关心着的人，祝愿你们一切安好。即使世界末日来临，我的心依然跟你们在一起。 赞 (散文编辑：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