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 忆代表什么

  在细雨淅沥不停飘落的夜晚,我站在阳台上,聆听着凌乱的风声,记忆随着漆黑的夜晚,不断地重叠又重叠着。心里怏怏的,堵得慌,说不出的难受,轻挪着步子回到客厅,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窗外细雨如丝,犹如柔滑的软缎,却带了些许煞意与悲凉,淋淋漓漓,屏蔽了月色的悠美,勾出夜色黯然凄美。突然,一丝凉意直浸心底,连打几个寒颤,才发现窗户未关,断断续续下了一天的雨,天空阴郁得恼人心烦。勉强站起身来,慢悠悠地走到窗台,眼前的世界沉在一片幽暗之中,雨水打得泥土四处飞溅,满眼的荒凉。昏黄的灯光映射在近处的绿树上,夜猫子似的,直勾勾地盯着,那树在风中招展着高大的身姿,顾盼生姿。然而,再美丽的身姿在这夜幕之下,也只是一种徒劳。

  

  游丝般的细雨在静静的夜里空朗地响着,那滴滴答答的声音宛如一曲未成曲调的旋律魅惑了听觉,只是来自远古的韵律有点乏味,揪住内心的忐忑。凌晨已过,我依旧无眠。稀稀落落几点灯光在雨雾中懒洋洋地闪烁着,苍白的底色。雨仍旧执着地下着,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寒风习习。迎窗不远处是一栋孤零零的小楼房,此时隐于夜雨中,向着它的方向,似乎有一团更浓重的夜向大地扑来,不禁令我忆起张先的那首《天仙子》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只是今夜月色全无,四围寂寂无声,要不是雨水拍打地面的声音,我会以为我沉默在一个拒绝一切声音的未知世界。

  

  一个人静静地听着吵耳的雨滴声,冷清的氛围席卷而来,烦闷的情绪油然而生。记忆随着这寂寂的雨夜翻飞到十几年前,同样是雨夜,奶奶顶着一把破旧的黑色雨伞,背着因发高烧而不省人事的我,本来就矮小的个头,此时越发佝偻起来,在漆黑的山道上艰难地往村卫生所奔去。湿滑的山道和泥泞的小路,不止一次又一次让年迈的奶奶在坑坑洼洼中跌倒,可她总是拼命地护着我,任由苍老的身躯跌得青一块紫一块,任由尖利的小石子在她干枯的皮肤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当村医生把我从浑身湿透了的奶奶背上抱下来的时候,她已经累得站不起身了,只是趴在地上,对医生一直叩头哭喊着:救救我这孩子,她父母都在城里打工,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叫我怎么向她爹妈交代啊!我迷迷糊糊地躺在病床上,看着奶奶已经干枯却给石头划得血肉模糊的双手,泪水就像挂在手上的点滴一滴一滴地滑落。

  

  雨滴拍打着窗户,好像砸向临窗人的脸,我从记忆中抽离,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神经质地乱翻起东西来,屋子被搞得乱七八糟,翻着翻着,思绪停留在一本老旧的相簿上,心顿时沉寂了下来,轻轻地捧起相簿,小心翼翼地翻开,记忆随着那些已然泛黄的照片不停地翻飞着,多年来,我视这相簿如珍宝,无论我走去哪里,始终不会丢下它,每次出门,我首先检查的就是这本相簿,我的行李箱中永远有它的一席地位。每隔一段时间,我总会翻出来细细地品味,照片未经过塑,照片上的身影已然模糊,然而不管照片多么陈旧,只要看着它,我心里就踏实许多,流光叠影的世界成了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养分,不知有多少个难眠的夜晚都是它陪我度过的。亲爱的奶奶去世十几年了,这相簿是记录我和她快乐时光的唯一物品,照片中的奶奶总是面带笑容,永远那么和蔼可亲。多年来,我总盼望着奶奶能够入梦来,然而始终不能如愿。翻开记忆,曾经的一切,吞吐出的白色模糊不了,依然历历在目,只是无法定格为永恒。

  

  在我的感觉里,奶奶和大部份平常的人们一样过着自己平常的生活,她的一生没有什么传奇的故事,如一潭静水,然而她的命运却是坎坷的。

  

  在一个寒冷的冬季,亲爱的奶奶还是呀呀学语的时候,我的外祖父母相继因病去世,丢下他们三姐弟孤苦无依,饥寒交迫。三姐弟都还小,无法自恃,可怜至极,叔叔看他们实在可怜,伸出了温暖的援助之手,可是在那个贫弱的年代,在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里,他们的到来,只会给同样面临着饥饿的叔叔家雪上加霜,但叔叔却一咬牙硬是用他干瘦却有力的臂膀挑起了这个重担。穷孩子早当家,这是一句很现实的古话在奶奶身上过早地体现着,在她还摇晃学步的时候就跟着姐姐开始学做各种农活:种地、挖野菜,过着往往只有靠野菜才得一饱的日子。因为长期的饥饿和辛劳,奶奶十五岁到了农村婚嫁的年龄,身体单薄得还像个十岁的小女孩。

  

  托人来保媒的是一直病卧在床的祖母,可能是农村所谓的冲喜,才让她匆匆拉下了这门婚事。然而,我爷爷却是一个读过学府,有着自认是与众不同和有着新风派的人,他对父母包办婚姻的做法有着很大的分歧,可他却偏偏又是个孝子,万般无奈之下,在吹吹打打中接了奶奶过门。

  

  因为奶奶不识字,没主见,在乡政府谋事的爷爷眼里,她跟其它普通的村妇没什么区别,也因为这样,奶奶一直受着爷爷的冷落,而且常常遭到无端的责骂。但奶奶性格却是刚烈的,知道爷爷嫌弃她没文化,一咬牙把自己辫子剪成齐耳短发,丢下手上的农活,天天跑到村里私塾门口站着听课,气得爷爷骂奶奶说:披头散发,其形如鬼,不干正事,其人如废。奶奶自认为听了几天的课,也不甘示弱地说爷爷是:字会两个,装文弄墨,不懂农活,一生奔波。气得爷爷哭笑不得。

  

  我渐渐不堪那清晰的积水上杂乱的叮咚声,开始厌恶那雨打在窗子上嘭嘭作响的回音,离了窗,将那团衰微的光弃在窗外。抱着那相簿摸索着向着卧室的方向走去,可能眼睛一下子从窗外的灯光抽离,竟然不适应屋内一团的漆黑,我依旧没开灯,吊着脚斜躺在床上,把相簿放在胸前,沉入往事之中。有点乏了,伸开双臂成八字形,却感觉右手触碰到了一个硬生生的东西,摸黑拿起来,原来是手电筒,按开按钮,没充电的关系,光线很弱,想起什么似的,左手轻举起相簿,借着手电筒的光细细回味起来,翻开相簿,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出生不久被奶奶抱着合照的相片,思绪停滞在这张老旧的相片上。

  

  我一出生就成了不受欢迎的女孩,在思想陈旧而又传统的爷爷眼里,我是妈妈的延续,一个养大了跟别人过活的人,因为我是个女娃,在农村,那些男尊女卑的思想永远无法更改,烙印般一辈又一辈地承传着这种千年不变的规则。因为我的出生,母亲也受着连累,在这个家庭里是抬不起头的,爷爷常说这么冷冷的一句话:家里女人多得很,不在乎少一个我。这些不但伤了我母亲也伤透了我的心。

  

  爷爷从未赞赏过我,从未欣赏过我,读书时候,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可是在他眼里女孩读多少书都是不值得扬耀的事情,甚至连我出生到现在多少岁,他都能忘记得一干二净,而我的堂哥哥从全班的第三十名考到二十九名,对他来说,也是值得摆下一台酒席庆贺的事情,反正在他心目中,女孩子就是那么的卑微。

  

  我奶奶恰恰跟我爷爷相反,她对我十分的呵护和关爱,有什么好吃的总是第一个给我吃,一颗糖果,一把花生,虽然都是些不起眼的东西,但里面却凝固着奶奶对我深深的爱意。可是,每当看着奶奶拿东西给我吃的时候,爷爷总是不自觉地把脸沉下来,在我小小的心灵里,他那黑沉沉的脸总给我一种恐惧感,一看到他我就躲得远远的。

  

  奶奶因为小时候吃些树根野草犯下的胃病一直缠绕了她很多年,每次病发作,脸色都惨白得吓人,不停地痉挛着,躺在里屋的木床上不停地呻吟着。我最害怕看到奶奶痛苦得近乎扭曲的脸,更不愿意听见她那近乎绝望的呻吟声,每次我都恨不得钻进奶奶的身体里,把那折磨她的妖怪揪出来,撕得粉碎。每当这时候,我会哭着紧紧握着她瘦骨嶙峋的手,贴近耳边,碎碎地念叨着:奶奶,您快快好起来,快快好起来!

  

  随着年龄的慢慢长大,我越来越牵挂奶奶,每当想起奶奶年迈的步伐,佝偻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酸楚!每次放假,我都会跑到奶奶家去陪奶奶,常常默默地为奶奶向老天爷祈祷,希望她身体健健康康,结结实实的。

  

  倦了对雨夜的遐思,我起身关上房门,将缠绵的雨和久远的记忆隔绝于门外。我依然毫无睡意,用滚烫的开水冲泡一杯热茶,任由那氤氲的气体在幽静的房间蔓延。不知道是那茶淡淡的香,唤醒了我遗落的亲昵,还是一些记忆的思绪遥远却过不了藩篱,我心中有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忧伤。

  

  奶奶的胃病越来越不容乐观,疼痛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可她固执地不听任何人的劝阻,说什么也不肯去医院检查。在奶奶出事那天,她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乐呵呵的把儿孙们都叫到一起,说为辛劳了一辈子,看到如今已然繁盛起来的家庭是值得庆贺的。吃饭的时候,奶奶不停地往大家的碗里夹莱,尽管大家的碗里已经堆得很高了,可还是不停地夹。她笑着对大家说:我一辈子最开心的事,就是看到自己儿孙满堂,一家人坐在一桌上开开心心地吃顿饭。大家看着奶奶认真的脸庞,所有人眼里都溢满了泪水。当大家吃完了饭,各自离去的时候,奶奶又是一个一个地送出门。我和母亲走在最后,奶奶叫住了我,她从厨房里装着一袋东西,说是专门给我留着最爱吃的一条鸡腿,让我拿回去吃,当我满心欢喜的伸手去接的时候,奶奶却倒下了,鸡腿滚落在她身边,粘了一地的沙。

  

  突然一声撕裂了苍穹的闷雷,像是震塌了天河的大堤般在大地上响起。我让这突然而至的炸响,惊栗得连手里的茶杯也哐啷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一地的瓷碎。这时候我再也忍不住,晶莹的泪水从脸庞无声地滑落,一夜纠缠着的哀伤在雨夜里盘旋坠落。

  

  躺在病床上的奶奶,脸色煞白得近乎鬼魅,血色全无,本来就凹陷的眼睛,此时更加深陷进眼眶里,眼睑松弛地垂下来,拢拉住整张干枯的脸。她呆滞的看着身边的亲人,布满皱纹的嘴巴一直喃喃地挪动着,好像有着说不完的心事要向我们诉说。我靠在奶奶身边,泪水肆意横流着,我感觉到了,奶奶即将离我而去。奶奶看着我,想说着什么,却虚弱得连嘴也张不开,嘴唇惨白,干裂得流出血来。她吃力地用手抚摸着我的脑袋,强撑着露出一丝微笑,这是她一生中最后一丝微笑,这微笑里蕴含着她和我的永别。

  

  奶奶的胃大出血,凌晨时分离开了我们。尽管死亡的概念,对于还是小学生的我来说是模糊的,但我心里明白奶奶已远离了这个世界,我想我永远都不可能再见到她那慈祥的脸,再也听不见她爽朗的笑声,我无力改变这一切,只能任由眼泪像崩了堤坝的洪水奔涌而出。我要失去我最爱的人,也是最爱我的人。亲人的离去,总是那样的让人伤悲和无法接受,面对奶奶的离去,心里依然会有说不出的疼痛。那种无法挽留的痛楚,那种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瞬间离去的无奈,真的让人哭得死去活来。可是怎样哭得昏天黑地,她也不可能听到或看到了,无论怎样地想去挽留,也不可能再起身与我言谈了,面对那冷冰冰的、任我怎样伤悲都无动于衷的尸体时,我怎么都不敢相信与她在一起的刚刚的刚刚、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彻底地留给了往昔,留给了记忆

  

  想起奶奶,我常常告诉自己,以后一定要善待身边的每一位健在的亲人和朋友,常常想起,常常联系,常常走动,不要留一丁点的遗憾给自己。愿我离去的奶奶,在天堂都有微笑,在天堂的路都要好好地走!

  

  夜越发深了,窗外的雨不解风情地啪嗒啪嗒地下着,越下越欢了。思绪凝结了,那一张张泛出霉菌味的照片,被我全部抽了出来,任其从指间滑落,一张,两张迭出岁月的容颜,伤痕累累,碎了一地。

  

  我重又躺回床上,把一切都浸在夜的黑里。屋外的风雨繁闹得不肯稍歇,继续啪嗒啪嗒地下着,既然房门隔不开那阵阵的雷声在风中坠下的潇潇雨滴,我索性恢复自己本真,用随愿的姿势来承受雨意,用简单的黑暗笼罩着淋漓的兴致,带着对雨夜蕴积出的意醉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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