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 买单身公寓就是坑

【导读】形象地说,在楼道里堆放杂物酷似从前黄泛退去以后豪强地主们的跑马圈地,马蹄过处,皆归我有。天长日久,堆放的蜂窝煤完全呈现出尘土的颜色,装煤的纸箱也被行人踩烂了。  

  

  我的后半生将要在公寓里度过,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在我带着妻女过着漂泊无定的租居生活的日子里,我太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我梦想中的家的样子是极其朴素的,那就是我曾经居住过的乡间小院,小院有围墙,有大门,门虽设而常开,自巷口至院子里一览无余,远交近邻随时可以自由出入,鸡、猪、猫、狗也可以随时自由出入,这就是我理想的安居之所。经过恶梦一般债台高筑的三年时间艰苦卓绝的奋斗,我们终于有自己的家了,但不是乡间闲适的小院,而是城里的公寓。这也许就是生活的不可预知的人一算,天一转的戏剧性结局吧,这样南辕北辙的事与愿违便构成了不同传奇的人生。然而,即便如此,九十平米的二居室,在我们一家三口的心里曾经也如天堂一般的美好,虽然刚入住的时候是名副其实的家徒四壁空空如也,但我们还是为自己永久的居所得意忘形了好几年。

  

  一晃十年,新屋已成旧屋,房屋的日益陈旧承载了人生和世事的沧桑,在我,自然逃不出中国人共有的心理习惯:房屋越旧越亲切,越值得人依恋和珍惜,因为,它毕竟是我的人生长卷上重重的一笔,这一笔堆积起来的色彩厚重而鲜亮,年深日久,亮色可以暗去,厚重却在增加,仿佛一位长相陪伴的亲人,他终于老了,我也终于老了,我们必须要相依为命相濡以沫了。因而,每当我独处的时候,我会走遍每一个房间,认真察看房子的每一个细节,仿佛在历数我不可追赶的逝去了的一部分人生的残存的遗迹。甚至,我会走到阳台上,仔细端详,看它的模样,想它的来历。居无定所的生活留在我心里的余悸因它而得到很好的慰藉。我不想说我已逝的半生是凄凉的,我想说它很悲壮,因为,逝去的半生里确实有过最纯朴的温暖与幸福,也因为这些温暖和幸福极其简单明了,也就显得无比的亲切可爱。我对作为房子的狭义的家是加倍爱惜的,我对作为家庭的广义的家更是满怀着一腔热情,房子,也便成了我家庭成员的一份子,我们一直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我最初的愿望确实不是住在层层叠叠的公寓里的。我一直怀恋有些凌乱的大杂院,也怀恋破败不堪的、虽有门扇却常年敞开的、即便是外人陌生人也可以随便进出的乌黑的大门,也怀恋遍地游走的鸡、猪、猫、狗,我以为那样的地方才是令人感到轻松和安全的。同院而居的畜生们是亲密无间的,同院而居的人就更不必说。我一直认为中国人的同院杂居是有助于人性美的弘扬和社会稳定和谐发展的一大创举,在那样的杂居环境中,每个人总把最美好的一面拿出来给别人看,如一顿好饭,一件新衣裳,一张慈祥的笑脸和一句好话。中国人从来很爱自己的面子,为这面子也是心甘情愿付出代价的,吃糠咽菜的生活总被隐藏起来,大鱼大肉的日子也总被隐藏起来,家家都慷慨地展示中等水平的、大众化的饮食,这样做的结果会让人感动得流泪,因为大家都在煞费苦心地营造着人人向往的平等。这样的遮遮掩掩也不完全因为吃喝方面的大气还是小气,只为照顾自己的脸面,也照顾别人的脸面,但归根结底照顾的还是人的尊严,这曾经是中国人颠扑不破的人情观和处世观。住在这样的地方,包括家长里短,夫妻吵架骂仗,必须要把握分寸适可而止,不然,对于过甚的言行,同院其他人一定会义不容辞地出面义正词严地调停的,并且可以毫无顾忌地声讨有错的缺理的一方,在大杂院里,正义,良知和仁慈是真正至高无上的。大杂院如果是一只盛装人性的大木桶,正义,良知和仁慈就是那道箍桶的铁圈,大杂院里的房屋可以渐渐老去,可可以腐朽,可以坍塌,但这道铁圈一直不曾生锈断裂,这道铁圈实际捆绑着的其实就是每个人的灵魂,比鬼王的咒语更灵验,用今天的话说,铁圈捆绑着所有人的核心价值体系,统领着所有人的心灵和道德。

  

  在层层叠叠的公寓里,这样的好景正在淡去。

  

  无论是城里的土著居民还是由农村包围城市演化过来的来自乡下的移民,杂居的大院必须走进美好的回忆,杂院里的人文精神也必须相当地走进美好的回忆。在城市里,乡下那种自由宽松的大门应该还在,那就是从不设防的楼道的入口,但不同的是各家的门户似乎被堆叠起来了,并装上了坚不可摧的铸铁防盗门,门虽设而常关,传统意义上的中国人在相当长的时期内确实是从门缝里看人的,并且门缝开得很大,因而事实上并不至于把人看扁,但在现代的城市里,这条能够洞察外界大量信息的门缝却变成了只看头脸或者上半身的猫眼儿,这首先是于人不敬的,也是多少有些不讲道义的,至于一道门关起一家一户的事实,便失去了先前共存共荣的勃勃生机,日子过得怎么样,别人根本不知道,包括出了意外死在家里。而夫妻之间,大人与孩子之间的种种龃龉所致的激烈冲突也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别人不能也无法干涉的内政,里面骂到天昏地暗,打到头破血流,别人无从干预,只有竖着耳朵听的份儿,时有发生的家庭战争和家庭暴力止于何时别人也不得而知。我楼下的邻居,隔三岔五总有战火要烧起来,恶毒的辱骂声令人联想到牙齿上火星迸射,口腔里烈焰喷出,眼珠子仿佛也要变成弹丸砰然射向对方。至于打砸声,破碎声,翻倒声,哀号声,哭诉声,申辩声,斥责声哗然一片,则会让人很容易想到拉兹唯辛集中营里的惨状。更为奇怪的是,这家的吵闹常发生在夜阑人静的当口,起初,我疑心是争夺被子枕头之类引发的床头纷争,侧耳静听,才知是因为孩子的逃学顽劣任性而大动干戈,于是,全家人一齐卷入战争,,有人曾经试图去规劝,但终因叫不开门而放弃了初衷,后来,再无人劝了,战争愈演愈烈频频升级,我们经常胆战心惊地听见一家人轮番从楼道里摸着黑冲出冲进,狂呼谩骂,狠摔铁门,我断定他们都有一双善于夜视的好眼睛。每至于此,我总会想起钱钟书先生的小说《围城》的前言的。我们能做的也只是拥被倾听,随着每一次严厉的摔打碰撞,公寓发出一阵阵剧烈的战栗,我们也跟着战栗。那时候,我们担心的已不是他们搅扰了我们的睡眠,而是担心公寓是否会在突然之间轰然崩塌之类的潜在的危险及灾难。终于,有一回的鏖战导致了其中一位家庭成员的深层心理恐惧,打电话叫来了防暴大队的人,带走一人,那场纷乱才告止息,我们的生命财产也才有幸得以保全。

  

  爱情永远是美好的,婚姻家庭是爱情的坟墓。作为安分守己居家过日子的男人,我一直怀疑这种说法逻辑的不严密和情理上的不通顺,但是自从有了这样的邻居,我才开始接受这句话在现实中的确凿性,我也进而认为,这样的家庭,简直几似于人间地狱了。

  

  大杂院的巷口和院子是常有人主动打扫的,这也是那道铁桶圈发生的积极效应,但在公寓里,情形就大为不同。以防盗门为界,里面是私有的,外面是公有的,我住的公寓就是那种没有物管的全开放性质的,乞丐,僧尼,生人,推销员可以随时叩响我的房门,这时,防盗门的坚固和猫眼儿的窥视功能就显得十分完美可靠,所幸这样的纷扰也不是天天有,然而楼道里的脏乱却是摆在大家面前的一道难题。受小农经济思想的熏染太久的中国人或多或少地留着一些多吃多占的陋俗,楼道的转台上总是堆放着杂物,那些杂物都是暂且不用或者是根本无用的,它们只是一种表示归属权的符号,极类似于从前出卖人口时插在脖子上的草标,虽说意义相反,但符号功能极为相近,堆放杂物表示占有,插上草标表示出售。形象地说,在楼道里堆放杂物酷似从前黄泛退去以后豪强地主们的跑马圈地,马蹄过处,皆归我有。天长日久,堆放的蜂窝煤完全呈现出尘土的颜色,装煤的纸箱也被行人踩烂了,仿佛烂了帮和底的破鞋,但无论多破都不影响表示占有意义的符号功能。再如空花盆,以及并无一物的家电包装箱甚至防震塑料泡沫都戒备森严地蹲踞着,帮助主人承担着同样不可告人而人尽皆知的使命。至于墙角的蛛网,楼梯上的垃圾,更是平常不过的事了,与上上下下进进出出穿着光洁整齐而入时的住户身份极不相称。当然,退一步说,这样的楼道也正好说明住户们的身份根本就是不存在的或者早已被扭曲了的。刚入住时,我是常常打扫的,后来不扫了,因为我发现大家认为有人在打扫就够了,根本不用自己再来打扫。我承认我是一个患得患失的人,既然这样,大家只好都不要打扫,都挨着,都忍着。终于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某日走进楼道,眼前焕然一新,我在心里向打扫楼道的人表示感激的同时也瞧不起自己的狭隘渺小来。

  

  生活在继续,公寓在变旧。该老的都老了,该长大的都长大了,该婚嫁的都婚嫁了。楼道里有一片狼藉的时候,也有干净整齐的时候,有烽烟骤起的时候,也有风平浪静的时候。但是,公寓里的一扇扇防盗门,也许不会有如老式的木大门一般安然敞开的时候了。

  

  2011-4-19作于未末工作室

【责任编辑:可儿】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推荐访问:公寓 公寓公寓 公寓贷款